第九章 齐聚（1 / 2）

六月的不其，正是莺飞草长之时，气候甚是怡人。宿麦已入仓，大豆也已种下，现下家家户户正忙着菑田，准备今秋再扩田亩。去冬大寒，青州别处收成不及二三，唯不其这些年在土地上的投入初见成效，犹有七八分。三、四月间虽大体仍是家无余粮，幸多都有青壮在各工坊中做工，能有些浮钱度过饥荒。也有过不下去的，在县衙中做了文书，向大户借粮，不其会议将借粮的利息定的甚是凶险，来年若不辛苦劳作，这借贷大体是还不上的，那时是卖地，还是继续借，便两说了。不过这些都和三年内新来的徙民无关，他们这三年是不能卖地的，并且他们的田租是二成，不似老户般，只有一成。租一成，当时反对者甚众，特别是多田的大户，毕竟炎汉行的多是十五税一，有些年景还至三十税一，刘政费了些功夫，才使其在不其会议上通过。不过这两年，特别是今年，大家都看到了外面的乱局，又体会到这什一田租如何给不其引入众多徙民，给各工坊带来许多劳力，于是在交租上甚是配合。唯给不其的县吏们带来了大量的工作，邴原之能在于礼，于行政上并不优异，于是不其无县令的弊端如今愈发得严重了。

这日不其码头上，一群人驰马而来，当先二位小姐，一人白衣胜雪，却是儒生打扮，正是男装的蔡昭姬，另一人红衣似火，正是伏寿。蔡昭姬这几月里与伏寿混在一处，早把骑术练得精熟，如今面色红润，栗色更深，再不似当初文弱模样。为这骑马的事，蔡邕没少说她，不过女儿不听，当父亲的也拿这掌上明珠无可奈何。

二人今日至此，是因昨日老鬼驾着一艘快船先到了，通知了刘政今日归航，于是这帮人前来迎接。不一会儿，后面几人也赶了上来，伏德自然在其中，另有一人，十七八岁上下，年纪轻轻就甚是老成，一看就是个很可靠的兄长模样，正是蔡邕的大弟子，顾雍顾元叹，吴郡四姓[1]中人。还有一位，亦是十六七上下，雍容风议，彬彬有礼，乃是邻郡北海国高密人，孙乾孙公祐。

不片刻几人就来到码头上，这时的不其港，与几月前又是不同。不但泊位多了几个，港中大小船只竟有数十艘。如今黄县与不其的交通，再不用走陆上，行船三日便至，虽然时间上差不多，但胜在安逸，运货亦多，两地都有人觅得商机，定期行船，得利颇重。看着港中繁华模样，顾雍叹道：“时局破败，此处还有如此盛况，竟似身不在汉。”孙乾哈哈笑着接道：“若非汉，又能为何？我大汉本该如此模样。只是元叹兄不见这港中多了许多外来流民么？不其虽盛，亦逃不过这时局焉……”

另一边伏寿正兴奋地拉着蔡琰说话，要昭姬帮衬着逼刘政回来后给她们讲三韩见闻。昭姬也甚是期盼，不时抬眼望望海面，只是神色中捎带一丝忧色，似有什么心事。

等了一会儿，只见海面上十艘船渐渐转入海湾，当前一艘楼船，后面跟着九艘怪模怪样的倭船。港中人见倭船已不新奇，毕竟现在港内还泊着一艘，昨日老鬼驾着来时才惊了不少人。伏寿跳着脚叫道：“来了，来了！”伏德在一旁喃喃说道：“我记得政兄走的时候只有两艘船呀，怎么三四个月回转，多了这许多？这海外贸易，得利能如此丰厚？”

十船入港，在这不其亦是罕见，港中登时纷乱起来，不其港虽然一直在扩建，又哪里能空出十个泊位来，伏德早领着人去码头上张罗了。这时楼船上，刘政正与一众人站在船头观景，见着港中纷乱情形，刘政咂咂嘴，对糜竺道：“不其毕竟地偏，能人甚少，体量大了便应付不来。这不其港，似乎也小了，日后水军设寨，总不能和这民港混在一处吧。”说罢转头看向海湾西侧，那里亦是良港之资，只是当下还属黔陬县，不好越界。正忙着叫其余船先在港内下锚，待有泊位再靠岸时，忽然看见码头上一众人中一白一红两个身影，刘政叫声哎呀，急匆匆钻回自己舱中去了。旁边几人皆不明所以，这人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逃了？不一会儿，只见刘政傻傻笑着抱着个木头匣子又出来了，到了船头，把手上匣子高高举起，向着那白色身影挥舞。岸上昭姬脸忽然就红了，她自是知道，这是刘政给她把韩瑟带了回来。

伏德好不容易让三艘船先靠了港，刚搭上跳板，伏寿先冲了上去，抬眼一看，除了刘政居然还有八、九人，叫了一声又跑回去了。刘政嘿嘿笑着，引众人下船，十几人纷纷见礼，伏德介绍了顾雍和孙乾，刘政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了这二位，上前一步，右手一抬，又抓住了顾雍袍袖，口中喊着：“大师兄，可把你盼来了，我是二师弟啊。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大师兄来了，老师定是欢喜非常。”说罢左手又一抬，孙乾袍袖又落入手中，这迅捷的动作，倒似孙乾自己把袍袖塞入到他手中一般，看得一旁糜竺眼皮直跳，心中说道：“他又抓人袍袖了，估计这二人又跑不了了。咦，我为什么要说‘又’字？”正思量间，刘政拉着孙乾过来了，见他说道：“来来来，我引你二人认识，你二人日后必成好友。”

一通混乱，好半天才见礼完，刘政看蔡琰和伏寿还等在后面，赶紧告罪一声走了过去，抬手摸摸伏寿的头，伏寿翻个白眼当回答，又对蔡琰一笑，说道：“师妹，幸不辱命，这瑟我带回来了。”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道：“不光是瑟，我还叫人抄录了几张瑟谱，如此师妹或可一窥这海东之音。”蔡琰笑靥如花，接过了当即翻看起来。

交代了卸货事宜，一群人骑马往回走。刘政忽然想起一事，问孙乾道：“我知大师兄要来，却不知公祐兄如何到此？”未待孙乾回答，一旁伏德说道：“嘿嘿，你却不知，如今我不其是如何英才荟萃。你老师带着你师兄，上个月亲自去了趟鲁国，为我不其书院引来两位大儒，这两位大儒又带来诸多弟子，保证你见了要惊掉下巴。”刘政看着伏德嚣张模样，又转头看看孙乾，忽然眼睛瞪得如铜铃仿佛，大叫道：“莫非康成先生到了？！另一位……另一位莫非是文举先生？”伏德挠挠头，奇道：“咦，你怎能猜到？”刘政哈哈笑道：“见到公祐兄在此，哪还有不知之理。”回头对着金居登等人道：“诸位这次可真是来对了，如今数百年间经学泰斗第一人郑玄郑康成先生就在此间，诸位万万莫要自误，错失请教的机会。”这话一说，跟他来的一帮人眼睛都变绿了，纷纷问伏德几位大贤所在，就要去拜见。伏德忙道：“莫急莫急，三位先生是来开书院的，有的是时间请教，如今亏得邴根矩人力物力不计成本地投入，书院已建成了藏书楼和几间院落供先生们和门人居住，伯喈先生也已经搬过去了，只是书院主体还未完工，开山门还需些时日。几位先生来了后，总是在县内四处查访，或农户，或工坊，或游山水，这二日当是在劳山中观景去了。诸位来了先在书院中安顿下，待先生们回来了再请教不迟。”

于是在城门处众人分开，伏德带着糜竺等人去城外书院安顿，刘政先回家探母，约了明日再聚。蔡琰在后面叫道：“师兄等我同行。”刘政奇道：“咦，你没搬去书院么？”蔡琰答道：“那里一堆人，不甚方便，我还是住在你家中陪伯母。”刘政登时乐开了花。

到了晚间，邴原来了，他如今忙的脚不沾地，白日里连去接刘政的时间都没有，只得晚上空闲了过来。不一会儿，伏德、伏寿兄妹也来了，伏寿是硬赖着来听故事的。既然伏寿也来，刘政又叫上了蔡琰一起，几人先说起了当今时局。此时中原大地已是沸反盈天，自张角二月起事，自帅主力于翼州破府掠郡；四月，南阳黄巾张曼成攻杀郡守褚贡；颍川黄巾波才大败朱儁，围皇甫嵩于长社；汝南黄巾彭脱败郡守赵谦于邵陵；广阳黄巾军杀幽州刺史郭勋及郡守刘卫，炎汉旬月间已是风雨飘摇。朝廷于三月拜何进为大将军，四月大赦，解党锢，分遣卢植、朱儁、皇甫嵩征讨各地黄巾，但屡屡失利，唯一的好消息，五月时皇甫嵩破围成功，斩杀逾万。几人说到这里，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刘政道：“举国之难，非止社稷，更是民众。无论官贼，都是我炎汉生灵涂炭。我等如今只能尽力吸纳人口，给华夏多留一口元气。”

刘政又把他三韩之行说了一遍，伏寿就是为了听这个故事来的，自是津津有味。邴原、伏德却又不同，觉出诸多凶险与难处。刘政又说了他此行最拿不准的地方，便是这对伯济的态度，二人闻言也是纠结不能断，一旁蔡琰说道：“刘大受雇似有不妥，师兄总言不立原罪，这毕竟是去劫掠，虽是韩人，亦非仁义之举。”刘政想了想，言道：“我总觉得哪里有个疙瘩，原来是此处。哎，老师曾言‘原则易定，尺寸难寻’，真是一语中的。师妹，今后我定是要做许多事的，只是心中常常惶恐不安，只怕有一日行差踏错，事与愿违。师妹可愿做我的尺寸，帮我把关，莫让我的野心哪天突出了樊笼？”昭姬见他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这话，已是羞臊的不行，但见他眉头紧锁，甚是苦闷，又生许多怜惜，低着头不说话，半响轻轻嗯了一声。

邴原却没注意到这些，想了会儿说道：“我等定下移民海东之策，这移民中必有黄巾教众，彼处又还有三韩异族，汉人遗民，若处理不好，恐怕几方争斗，此策反成残民。除了行政、军备，更需教化，可如今苦无人手，不要说三韩了，这不其的行政已出了许多问题。你是知道我的，此等事务实非我之长处，这可如何是好？”

刘政道：“会议，或者改称礼议是其一，行政其二，军备其三，教化其四，我再加一个，贸易第五。韩人合流，贸易甚是重要，乃至于高句丽，除战之外，贸易亦是一策。此五项，缺一不可。行政与军备再议，礼议一事，根矩兄自要前去组织；贸易一事，东海糜竺能当此任；教化一事，我倒有个想法，邴兄，你那龙尾巴在哪里？若能说动他前往，必无忧矣。”

邴原哈哈一笑：“确是个好人选，不过幼安清高，未必请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