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那一年是龙年,家里正堂的墙上挂了一副很大的年画,一只盘曲的祥龙,那副年画一直挂到我上五年级,后来能理解那是吉祥的寓意,但当时我趴在八仙桌的沿上往上看时,总觉得张牙舞爪的,说不出的可怕。
故乡多雨,又因四面环山,一年的大多时候,都弥漫着散不开的雾气,无论何时走进去,都能感觉到水汽嘶嘶的落在脸上,地面往往潮湿,或是堆着落叶,或是长着青苔,即便是人多的地方,也总觉得说不出的寂寞清冷。
双佛寺,这个小镇是因一座供奉着两座佛像的寺庙而得名的,不过那已经是年代远的无从考证的事情了,现今无人知道那做寺庙的位置,更不知寺里供奉的曾是哪两位神佛,甚至于,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个寺庙,也都是令人怀疑的了。这段记述仅见于县志上零星的片段,大约是道光年间的事。
“自葎水而东,上溯十余里,有双佛寺,善信甚众,皆言极应,因成镇甸”
能称的上寺,或可说明这座庙宇规模不小,至少也不是荒山野庙,县志上说因为双佛寺而形成了镇甸,大约也可窥见当时往来善信人数不少,不过后来因何落没以至于全无踪迹,却完全没有人说得清了。
我对这段往事发生兴趣是源于一个有些诡秘的事件,那时我五岁,那年秋天连雨不停,持续一周有余,于是山洪倾斜,冲毁了一半的民房,那是一夜之间的事,死伤十数人。熟睡中的我和姐姐被父亲夹在腋下从房子里冲出去,随后听见喧哗的人声,不远处是河水咆哮的低吼,然后便是村民哭天抢地的嚎叫生,绝望而凄烈,随着雨水阵阵打在身上,让人不自觉的发抖。
直到天亮,我才看到被夹杂着土木的浑浊洪水冲刷的只剩下房顶和残垣的村子,洪水依然湍急怒不可挡,我不自觉的去找我们家的房子,但被原本屋后的那个山包和那棵大药树给挡住了。
我不知为何开始嚎啕大哭,但我记忆里那时的情绪并不是恐惧,姐姐和母亲站在身后,一言不发,父亲便把我扛起来,背在背上。
随后有人开始搭棚子,父亲去帮忙,留我和姐姐同撑一把伞站在平地上,不知是哪里来的伞,雨一直没有变小,噼里啪啦的雨声打在伞上,姐姐两只手握着伞,和我挤在一起,我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发抖。
母亲和其他几个长辈去看着方婶,宁宁被冲散的那一刻起她就就神志不清,然后便嚎啕着要去救宁宁,几个大人拦着她,硬生生按着不让她动,直到她哭晕过去。
后来那一年成为这一代人心里沉重的有些残忍的伤疤,从那时起,好多人,一下子变得阴郁沉默,一些人疯疯癫癫,还有的人,直接远走他乡。幸而我少不更事,我无法体会到那种亲人离世的悲痛,虽然后来的某一刻,我突然反应过来,宁宁,大虎哥,还有潮叔,以及其他好多朝夕可见的人,便从此在无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第三天中午,穿着绿色衣服的军人才从山的另一侧开出一条路,然后在山上的一片麦地里支起一个个帐篷,那时候我们才有了可以睡觉的地方,父亲和几个村民没等到防水毡铺好,便躺在一大片塑料布上睡了起来,然后军人们一直匆忙来去,离我们最远的那一边,不时有被寻回的遗体抬上来,每次一有蒙着布的担架被抬上来,便听到人群中一声嚎啕。
后来,雨渐渐停了,过了六七天,洪水退了,只剩下满目疮痍的村子,家里的房子也没法住人了,父亲和母亲从淤泥里挖出了一些能用的东西,然后和村里人一起,搬到了镇上的旧中学里。
一直到新房子盖好搬进去,父亲始终没有让我和姐姐回去旧房子看过!
安置房在当年冬天就建好了,灾民每户出两千元钱便能住进去,这片红色砖瓦的房子落在原来村子的上游,在河对岸,但因山势阻挡,看不见旧村落,但要去县里,总是要沿着公路,一次次路过残破的遗址。
我记得那年的春节过的很是拮据,大概住进这所房子便已经花掉家里全部的积蓄了,肉菜不多,但相比较这几个月来,总算是有些改善了。
母亲记挂着阿雪姐和红姨,她们还住在中学的安置点里,那是一个原本要被废弃的宿舍,洪水时修缮了下,收纳了几十户灾民。
朝叔便是洪水里失踪的两个人之一,他们家的房子被滑坡的山体整个埋在了下面,发洪水的时候,红姨带着阿雪姐回了娘家,直到第三天才跟着解放军回来。
母女俩躲过一劫,但除此之外她们也一无所有了。
年底两天,母亲一直催促着让红姨和阿雪姐来我们家过年,说了几回,29晚上,母亲差我姐带着去把她们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