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1 / 3)
京城的前门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大小的买卖一家挨着一家。内中有一爿“南一元”茶馆,广受盛名,茶好,还带卖味道不错的烂肉面,每日里客似云来,有时候甚至是拥挤不动。
这一天,茶馆里来了两位武术家。一位是少年的侠客,生得猿背蜂腰,目秀眉长,英姿勃发,走起路来带着一股折人的锐气;一位年迈苍苍,须发皆白,面团团甚是慈祥,可是一双虎目还是炯炯有神,皂白分明。二人俱是青衣短打,上了茶馆的二楼对坐,刚要叙谈饮茶,就听得大街上传来一阵古怪的笑声。
“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哈哈哈……”笑声由远及近,慢慢地从茶楼下过去。
“刚听伙计传这个,我还不信呢,”茶楼的座上,少侠客听见笑声,不由慨叹:“没想到他真一路笑到这儿了。这个燕樵寿燕老板呐,着实难得,今儿个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趋炎附势、恭喜那项大头登基当皇帝,他一个戏子倒硬气,先驳了项大头的面子,不肯演那侮辱国父的《新安天会》,再一路大笑着游街。装的是他疯,现的是项大头的眼,真真是“哭之笑之”,有咱侠义道的风采!”
“嗳,霍爷,你是有所不知啊,”老者放下茶碗,敲了敲桌子:“你年纪轻,没赶上燕老板他当年!他本就是咱侠义道的人呐!”
“噢?”少侠客闻言惊疑:“李老前辈,此话从何说起?”
“你可晓得怹有个外号,叫做“燕叫天”?”
“这个谁不知道?不就为的他嗓子好,唱起戏来又宽又亮,响彻天际云霄,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外号?”
“放到如今是这么个意思,可要倒退回去几十年呐,他这人物字号,叫全了,那是“金刀叫天”!想当年他凭着一口关王刀闯荡江湖,使得是神出鬼入,年纪轻轻意气风发,真敢跟天叫板,这么着!才在荒林野店立下了这个名号。”
“嘶…………”少侠客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他后来怎么就唱了戏呢?”
老者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把身子前倾,小声地娓娓道来:“后来有一回啊,他保镖路过丰和县,夜宿关帝庙,遇着了一家被恶霸欺压的苦人。是他路见不平,安良除暴,就打杀了那恶霸,嘿!任气行侠,那叫痛快!
可是从来没有势力的不敢欺负人,既然欺负人,那不问可知,官私两面准有势力。咱侠义道出头把欺负人的恶霸杀了,当然是替被屈含冤的苦人出气,怎奈事情办完了以后,那和恶霸勾结的脏官就要找人为仇作对。
燕叫天当年天都不怕,当然不怕有人寻仇,何况他闯荡江湖四海为家,仇人要找到都难!可有一样儿,那家子苦人走不了啊!给脏官迁怒,逮进去了。燕叫天当时没辙,就到案见官,自己去打这趟官司,只说是自己和恶霸口角,绝不牵连那家苦人。也是他武艺高强,眼见赃官不公不道,绝不肯依律而断,当时就凭着那口关王刀,当堂杀了赃官,把脏官的首级挂在衙门口柏树之上,闯出了丰和小县。
常言道,杀官如同造反,他闯出城去,到处是海捕文书。没奈何就此浪迹天涯,隐姓埋名,混在认识的戏班里头唱戏营生。直到后来国父的义军起事,新朝鼎革,不怕他犯过旧朝的王法,这才算又有了出头之日。
他也前去投军。只可惜在攻打魔都的时候左腿中弹,跛了一足,虽然一战功成却不能再上阵杀敌,只好退出行伍,就接茬唱戏,为义军义演募资。到头来天下大势已定,没想到他唱戏倒也唱出名头,又因为他父辈曾和那项大头有过几分交情,当时没看出来项大头的狼子野心,所以他就回到四九城常住,从此尊官守法,有了家小徒弟,偶尔还演出他的艺术,拿戏曲教不识字的人学新朝的忠孝节义,也算是高台教化,开启民智,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也。”
老者如数家珍,回顾了一番,临了临了又不免有些伤感:“只可惜他到底看错了那项大头。如今项大头做了窃国大盗,要复辟旧朝的帝制,燕叫天再怎么不忿,有了家累,也只能这么笑上几声。比不得你我这样,无牵无挂,虽然没找到机会进宫行刺,可也是要走就走,去投奔国父二次讨贼的义军,也能略尽绵薄之力。九门提督只能跟在咱屁股后头喝风。且比他要好过。”
“李老前辈,这我就有点糊涂了,那到底是任气行侠还是尊官守法来得好呢?那国父的义军,不也是官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