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奈地面对(1 / 1)
选了附近一家最便宜的小宾馆订了房间,他们就步行过去。安顿下来,已经六点多,外面的天已黑透。两个孩子午饭吃了两桶方便面,想必早饿了。于是,她就带他们下楼。道路两边华灯初上,行人匆匆赶路,街心车水马龙,夜幕下的大都市,延续着白天的热闹与繁华。看着眼前的一切,美慧的心里愈发恐惧与悲凉。曾经,她也是这座城市的主人,有房有车,有温暖的家,老公有稳定的事业,可短短的三年多,她竟沦落到这般凄凉境地,这到底是她的命,还是她的软弱?她对他的无限支持,到底是爱还是害?她迷茫了,也后悔莫及了。他到底是怎么走的?她绞尽脑汁地回忆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希望能给警方提供线索,可她实在想不出谁会害他。
坐进路边的快餐店里,她依然在想这个问题。“哦,对了,昨天晚上他打视频电话时,对我、对豆豆、对仔仔,一个一个地说爱我们,永远爱我们,还一个一个地问我们爱不爱他,并反复确认,把我们都逗得不耐烦了,难道他预感到生命遇到危险?听说人能预感到自己的死亡。”想到这里,她立即跑到外面向陈警官汇报这一细节。陈警官问她还有没有其它可疑之处,她实在想不出来,只能说“没有”。
回到餐桌前,她继续绞尽脑汁地回忆。她从没听他说过和谁有深仇大恨,也没听他说过和谁有重大利益纠葛,她想,也许他怕她担心,有些事没告诉她吧。特别是这几年,他们夫妻两地分居,又是老夫老妻,虽然每天都通话,但更像例行汇报,他又总是报喜不报忧,其实,她并不了解他在云都的真实情况。而她,每天围着两个孩子连轴转,大部分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对他的关心也不够。想到这里,她痛心地自责起来。
吃完饭,回到房间,豆豆又问爸爸去哪儿了。美慧的心很痛,她实在狠不下心将这个残忍的消息告诉他们,只是流泪。豆豆越发着急,生气地问:“妈妈,爸爸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呀!”美慧这才狠下心,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搂着儿子,哭着说:“爸爸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豆豆不解地问:“爸爸为什么要走?他去哪儿了?”美慧说:“爸爸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两个孩子听到这个恐怖的消息,哇哇大哭,豆豆哭得全身颤抖,美慧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两个孩子,小小年纪,从此没有爸爸,而妈妈又没有工作,家里还有6万的银行欠款,以后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啊?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加伤心,为他,为孩子,也为她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终于渐渐停止,美慧也恢复了理智。她对他们说:“宝贝,虽然以后爸爸不在了,但你们还有妈妈,妈妈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好你们。”两个孩子听了妈妈的话,趴在美慧的怀里,又继续哭。
她轻轻地将两个孩子推起来,说:“宝贝,今天你们累了,赶紧洗漱睡觉。”说完,起身带两个孩子到卫生间。
两个孩子躺下后,美慧坐在床上,思考接下来的事情。豆豆问:“妈妈,你不睡吗?”美慧说:“妈妈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妈妈不能睡。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豆豆说:“妈妈,我睡不着,我想爸爸!我怕!”说完,又呜呜地哭了,接着仔仔也跟着哭。美慧强压住涌起的伤痛,说:“宝贝,不要怕,妈妈在旁边保护你们。赶紧睡吧,也许你们睡着了,在梦里就能见到爸爸,如果见到爸爸,你们问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孩子终于在泪水中睡着了。
美慧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宾馆楼下,给全胜打电话。接通后,全胜惊喜地说:“美慧,好久没联系了,还好吗?”一句“还好吗”,刺激得美慧忍不住又痛哭起来。全胜着急地问:“美慧,怎么了?怎么了?”哭声将她的回答冲得断断续续,全胜没听清,问:“什么?你刚才说李赫什么?”美慧忍住哭声,又说了一遍:“李赫走了。”全胜一下子愣住了,说:“是真的吗?”美慧哭着说:“我怎么可能和你开这种玩笑?”全胜赶紧解释说:“不是,太突然了,难以置信。你现在在哪儿?”美慧说:“在云都的一个小宾馆楼下。你能过来帮帮我吗?我怕我应付不过来。”全胜说:“美慧,我现在正在松山处理生意上的一起纠纷,今天刚过来,不知明天上午处理得怎么样。我一处理完,立即赶过来,好吗?”美慧说:“好的,麻烦你了,谢谢!”全胜问:“她们知道吗?”美慧说:“大家都忙,就不打扰她们了。我知道你更忙,但你经历的事多,最有主见……。”话没说完,美慧又忍不住哭起来。全胜说:“你不怕麻烦我就对了。美慧,李赫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美慧哭着说:“不知道,现在刑警还在调查,凌晨三四点,在出租屋里。”全胜问:“他和谁有仇吗?”美慧说:“不知道,具体情况警察也没有跟我说,只说结论出来后会尽快通知我,我打算明天一早再去刑侦大队问问。还有公司,他走了,公司怎么办?他欠下的债怎么办?前前后后投了近三百万,投进的钱怎么办?我们母子三个未来的生活怎么办?我好怕!”说完,又呜呜地哭。全胜说:“美慧,我这边一忙完,立即赶过来,我通知陈桦也尽快赶过来。林姗知道吗?”美慧说:“我还没告诉她。”全胜说:“那我告诉她,让她也尽快赶过来。”
挂断电话,美慧的身体开始恢复一点力量。回房间时,她的头脑盘旋着明早是否要将这个噩耗告诉公婆和父母。李赫是公婆的独子,是他们的骄傲,现在他突然没了,他们能承受得了吗?他们身体都不好,万一也出事了,她如何向李赫交待?自从李赫辞职创业,她成了家庭主妇,爸爸妈妈就没少为她担心,现在如果把这个噩耗告诉他们,岂不让他们一夜白头?为了李赫,她向母亲借了五十万,以后她有能力还吗?一手好牌被自己打得稀烂,就算父母忍住不说,弟弟弟媳不会说?想到这里,她的头剧烈地痛起来。
一回到房间,她就倒在了床上。这时,手机振动,是林姗的电话,接通后,林姗说:“美慧,刚才全胜告诉我了,你保重好身体,我赶明天一早的高铁过来。”美慧说:“林姗,谢谢你。本来我想给你电话,但你有家庭有孩子,想想就没给你打电话。”林姗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还这么见外。你在云都,孩子呢?”美慧说:“今天上午警察让我立即从吉阳赶过来,我没办法,只能把他们也带过来,现在他们已经睡着了。”“两个孩子知道爸爸出事了吗?”林姗问。美慧说:“我告诉他们了。林姗,我头痛,好难受,先不跟你聊了。”林姗说:“好的,你赶紧休息,我明天到了给你电话。”挂断电话,美慧看见陈桦发来一条微信:“慧,我明天11:4到云都机场,你保重,见面聊。”
全胜、陈桦、林姗和美慧是大学同学兼室友。她们就读的是一所二本院校国际贸易专业,本来她们宿舍有六人,另外两人毕业后过得不如意,又先后换了几次手机号,从此就失去了联系。大学期间,全胜是她们宿舍里最励志的人。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跟着父亲,再也没见过母亲。父亲再婚后,全胜就成了家里的多余人。特别是后妈生了弟弟后,他们的收入供养弟弟一个刚刚好,供她就力不从心,所幸全胜读高中时,弟弟刚读小学,小学开销还不算大,父亲顶着压力坚持供她读完了高中。大学一入校,全胜就向系里递交了贫困助学贷款申请。为了挣生活费,全胜在宿舍里开小卖部,周末寒暑假做各种临时兼职,大三下开始在一家小外贸公司做跟单员。毕业时大家都忙着找工作,她就在那家外贸公司正式干了下去。后来,熟悉了外贸流程,有了自己的客户,而老板却抠抠搜搜,不提就不给她涨工资,最终,她咬着牙自己出来单干。现在公司每年有一两千万的业务量,一年的净利润有七八十万,算是事业小成,只是一心拼事业,到如今还是单身。大学期间,只要是全胜小卖部有的商品,美慧都在她那里买。后来,全胜成立公司时,注册资金还差3万,也是美慧和李赫帮她凑齐的。这些年,全胜一直记着美慧的这份情。
陈桦和美慧在大学时关系一般,准确地说,陈桦妒忌美慧,因为美慧不仅长得漂亮,有一个拿国家工资的父亲和一个会挣钱的母亲,还有一个985院校的阳光帅气男朋友。用陈桦的话说,什么好事都被她一人占了,她不服气。但陈桦和全胜关系很好,她俩都是苦命的孩子,都是为了挣生活费而苦苦挣扎的穷学生。但陈桦又比全胜幸运,因为陈桦虽然出身农村,但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刚进大一时,身上还带有农村女孩的土气,经过一年大学校园和城市生活的改造,到了大二,陈桦走在校园里,就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因为有这个优势,陈桦挣钱就比全胜轻松很多,当模特、做礼仪等,一次能挣三五百。慢慢地,陈桦决定和全胜走一条完全不同的奋斗之路。后来,陈桦经历了婚变,又看到全胜的成就,思想改变了很多。也正是这场婚变,让她最终化茧成蝶。
林姗和美慧是同省老乡,关系也最亲密。当年,林姗的前男友是李赫的室友,是美慧牵的线。后来她们各自结婚后,共同话题就更多了。如果说美慧和全胜的友谊是建立在善良和感恩以及对对方人生的向往上,那么和林姗的友谊,就完全是臭味相投的原始情感。
躺在床上,想着三位好友很快过来增援,她心中的无助与恐惧稍稍减轻。为了不让父母担忧,也为了避免老家亲戚们的闲言碎语,她决定先不告诉父母。但公婆呢?如果不告诉,他们怪罪起来,她承受得起吗?他们会认为是在为他们考虑吗?不会,他们一定会从最坏的角度揣摩她,一定会把他们儿子的离世归咎于她的头上。想到这里,她决定明天一早通知他们赶过来,让陈警官亲口告诉他们。
接着,她又开始考虑公司。公司怎么办?前前后后投了近三百万,难道就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欠母亲的五十万可以拖,可银行的债今年八月份就到期,到时怎么办?他们母子三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想到这里,她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痛起来。随着疼痛的加深,她的胃也开始难受想吐。她挣扎着起床去拿保温杯,可水杯里的水已喝完。她感觉自己没有力气去烧水并等水凉,就又挣扎着回到床上。她想过李赫创业失败,也想过李赫创业成功但他们的婚姻失败,但她从没想到,最坏的结果竟然是这个版本。想到未来的路,她的全身打起了冷战。她起身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可身体依然瑟瑟发抖。
就这样,在与身体做抗争的漫长黑暗中,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她撕心裂肺地叫道“李赫,你不要走!”,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孩子们也被她的叫声吓醒,迷迷糊糊地哭起来。美慧怕梦中的画面被冲淡,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孩子们呜呜地哭了几声后,又继续睡过去了。这时,美慧的脑子异常清醒,梦里的一切如电影一般在她的脑子里放映起来:在他们以前云都的家里,她和两个孩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李赫从房间里出来,穿着他们结婚时的那套西装,还打了领带,头发梳得油光,她很奇怪地问他要去哪儿,他平静地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美慧,对不起,我要出一趟长差,家里的一切辛苦你了,我爸妈也拜托你。我知道,你是我最放心的人!”说完,亲了她一下,转身就离开。虽然是在梦里,但她却清醒地记得他是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于是她大声喊道:“李赫,你不要走!”叫声把她吓醒,刚才的一幕却深深地定格在她的脑海里。她反复地回忆着梦里的一切,她相信刚才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李赫的灵魂在向她托梦,也许现在它还没有离开,而是在她的床上盘旋。她努力地强迫自己再次入睡,希望能继续刚才的梦。可是,她越是强迫入睡,头脑却越清醒。她多么希望她刚才没有叫出声,没有叫醒这场梦啊,这样她就可以和他多呆一会儿,也可以问问他到底是谁让他走的,他到底是怎么走的。于是,她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在黑暗中小声地叫着“李赫”、“老公”、“李赫”、“老公”……,可黑黢黢的房间,除了两个孩子的呼吸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动静也听不见。
就这样,她一直熬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