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自光明(2 / 5)
“高力士。”
“奴才在。”
“去告訴陳玄禮,明日在馬嵬驛動手。”
高力士聞言瞪大雙眼,顧不得踰矩,抬頭看向李隆基,迎上了一雙遲暮卻仍保有威嚴的眼。
“朕,不想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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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的夜是血色的。這抹血色經過沉澱而變的灰敗,如同陳年的老醬,沉在甕底,軟黏又油膩。
安祿山肥大的身軀走在潼關內的街道上,就像深山老林裡的黑熊在巡視自己的領地。幾個時辰前的血漿還沒徹底乾透,仍有些濕軟的褐色土路被踩出細細的啪嚓聲。安祿山嗅著濃厚的血腥味,一步一步走在這片孤寂中,已經聞了大半輩子,卻也聞不膩,就像行軍攜帶的炒麵,總要和著點馬奶,味道才會醇香,才會讓自己心安。
緩緩走上潼關城頭的階梯,遠方夜裡傳來若有似無,獨屬於婦人和荳蔻少女的絕望哭號。手底下的這二十萬兒郎是個什麼德性,調教他們十餘年的安祿山非常清楚,早些年那會兒,自己也經常幹這樣的事。倒不是說年紀上來,心也就軟了,而是有些麻木。
年輕時在張元寶手底下幹仗,從平盧南打到平盧北,殺的大半胡塞人頭滾滾,殺個痛痛快快、乾乾淨淨,夜裡把那些擄來的婦人們往床上丟,身上的傷都覺著好利索了!
是什麼時候呢?好像是開元二十八年,從平盧將軍升為平盧兵馬使開始,自己就不怎麼喜歡聽婦人的哀求和哭號了。非常的煩,明明就和刀子捅人一個樣,甚至沒那麼疼,最後就一點汁水兒的事,還能下崽。
怎麼那些婦人就一頓死爹死娘的哭喊?名節?呵呵,連皇家的公主都豢養面首數十,泥腿子人家還端著什麼?自己早就看明白了,娘們什麼的,玩過了也就那麼回事兒。膩!
只有戰場上的馬蹄聲,濃郁醇厚的血腥味還有那永不止息,看不見盡頭的一次次廝殺,一次次的險象還生,才能讓自己找到一些活著的感覺。
走上城頭,躺在簡易木床上的老人屍體映入眼簾,身上的薄甲已經被退去,換上一身整潔的樸素王服,這點體面,安祿山還是願意給老朋友的。
屠關不過一刻後,哥舒翰就已經氣若游絲,只是口中仍在叨唸著自己定當下地獄之類的詛咒。親手將討逆刺入老友的心臟,送別這個和自己並稱的西平郡王,安祿山心裡有些感慨,有些不捨。
林同光要死了,當年雙王會後就知道這件事,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突然。雖說林同光贈劍有託孤的意思在,但安祿山更願意理解作是同為大唐犧牲奉獻的認可,是我輩中人的惺惺相惜。
只有在沙場的生死邊上徘徊幾次,才會知道詩人嘴裡的波瀾壯闊和意氣風發都是滿紙的屁話。就算是凱歌旋返的大勝仗,晨間還與你一同迎風撒尿的同袍,暮色下你可能就得帶著他的頭顱或軍牌回來。
再次將目光移回長眠木床上的哥舒翰,安祿山竟然笑了起來。老友這樣倒有些像是屠夫案上待宰的羊羔,而等到自己死的那會兒,可能更加的不堪吧?這四百來斤的肉,說不得像豐年裡的豬公,夠讓黎民百姓吃上一頓油水十足的年夜飯。
遠方零星的篝火和囂張的胡卒跳著勝利的舞蹈,安祿山回過身眺望他們的瘋狂和放縱,心中有不屑卻也有那麼一絲的羨慕。不屑於士卒僅僅滿足於此,也羨慕士卒僅僅滿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