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番(1 / 3)
这三人说得甚是豪迈,却又在亶洲停了五天才再次启航。只因刘政这船实在受伤不轻,将将把压舱的干木料用完,才恢复了七八分。刘政也得了个教训,海战不比陆上骑战可以猛冲直撞,船若坏了,就算战胜也不得活。这次幸得就在岛边,又有糜家船帮衬,才无大碍。
这五天他三人倒也未白费,而是带着护卫察看了岛上土著状况。这岛上人显然还未惯于农耕,田地甚少,却能放牧,岛上水草茂盛,牛、猪甚众。又多会水,小船也多,海产颇丰。还有土人潜水采蚌,得珠甚大,刘政遣人试着交易,岛上人对丝绸无甚兴趣,却对陶器和铁质农具趋之若鹜。刘政得了两筐大珠,心里想着这次总算不亏了。与糜家兄弟笑言道:“吾闻言,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1]南人可据江而守却不得北统,只因无马。若我据吴越之地,便遣一船队,占据此岛牧马,五六年可得一只骑兵。只是如此仙岛用来放马,却是暴殄天物了。”
糜竺也笑着答道:“孙武子若得此计,或可胜秦于雍澨,[2]斯灭楚矣。”刘政嘿嘿笑道:“彼时马无鞍,非牧人不能控,此计还需配上马鞍一起出售。孙武子太远,你我此生,或可又见吴伐楚。”
几人嬉笑又言其他,如此五日过去,便由糜家水手领路,往西北航去。不二日,到达一港,虽不如黄县和朐县规模,却比如今的不其还要大,名曰渎卢[3],属弁韩。港中多小船,刘政两艘大船到来,立时引起轰动,一群人围拢上来,似是要寻交易。刘政初来乍到,情况不明,语言又不甚通,不想仓促,便命人喝退了闲人,和糜家兄弟往城内闲逛。
只见城中人倒非蛮夷,皆衣着整洁,身材高大,行人间相互礼让,只是也好文身,看着有些怪异。城内有集市,物产颇丰,除了海产,还有稻米和其他谷物出售,也有缣布,只是比刘政手上的货差了不是一点。正行间,糜竺忽然叫住几人,在旁边摊位上比手画脚,换来一堆钱,递给刘政。刘政接过细看,又掂了掂,道:“这是铁钱?此处出铁么?”糜竺道:“想必如此,不然不会如此泛滥。只是观之杂质多且软,似不善锻造。”刘政呵呵笑道:“子仲兄,你看此处出产,有稻,有丝,有铁,有海产,有山货,有牲畜,皆是吾等所求,而若公平交易,我汉人可售何物?”糜竺一时疑惑,便问刘政。
刘政道:“彼之铁收来,制成铁器再售去;或可售陶器,今又更有瓷器;或可售书籍,自乐浪以来,三韩甚是仰慕中原文化,传圣人教化于彼处,也是我等儒门弟子之担当。便如售马鞍与孙武,如此总总,汉人所售,是货,亦非货,实乃我华夏比彼处更先进之文明与技能。此方为华夷之辨,亦当是我大汉开疆扩土之首策。山越如是,西南蛮如是,三韩亦当如是。”
三人带着随从又向前行,不多远,忽见前方两帮人一追一逃,糜芳叫道:“怎么又是倭人?”细看原来是十几个倭人正在追砍另外四五人。刘政等人无需多言,自然就选了边,唤随从上前帮忙,倭人见二十多人冲来,夷然不惧,挥舞着器械向前,这边反倒有些束手束脚,毕竟初到渎卢,不知深浅,手下留着分寸,不一会儿竟被伤了二人。刘政撇撇嘴,从身旁人手中抢过一柄刀,上前几步加入战团。他自无所惧,反手便劈翻了二人,正待再上前,身旁冲过一人,待细看,正是糜芳,倒是悍勇,片刻也劈翻一人。刘政赞一声:“好武艺。”众倭人见不是路,转头变散得干干净净。
那四五人上前施礼,领头一人问道:“多谢诸位相助,不知可是从汉地来?”刘政言是。那人甚是激动,眼中似有泪花闪动,道:“未曾想这许多年,又见汉人矣。我等皆为华夏苗裔,自真番撤郡,族人便在此处艰难求生,久不见故国人,今日一时激动,倒是失礼了。”
刘政奇道:“兄台似不是齐燕口音,不知郡望何在?”
那人答道:“吾等非汉人,乃秦时逃役至此,几百年下来,早已不知祖上来自何处,只是不敢或忘根基。吾名金居登,吾父名金首露[4],以金为姓,便是要不忘轩辕之裔,少昊之胤。[5]”说罢见还有几个倭人尸身在侧,不好久留,便引着刘政等人七弯八折来到一处院落。众人坐下叙话,金居登又介绍当地形势。
原来自秦以来,便多有中原人从青徐之地由海路逃至此处,朝鲜立国,卫氏亦多引汉人至其国,至汉时孝武设真番,又有许多汉人从乐浪郡进入如今辰韩。真番虽称郡,但与乐浪不同,实为羁縻辰韩、弁韩之地,其治所霅县便是当下众人所在渎卢。彼时中原人地位自是高涨,未曾想不到三十年,孝昭皇帝又撤了真番,中原人毕竟人少,又因韩人颇恨真番时被压迫,形势便急转直下。中原人善农耕,懂蚕桑,韩王们便瓜分了拘禁起来为其种地,为奴为婢,压迫甚重。也有似金居登这般不堪为奴的,逃将出来,向北归国之路已被马韩,濊貊切断,只得向南至渎卢,寻求自海上归国的机会,这些年倒是聚集了数千人于此,今日终于见到又有船自中原来此,于是甚是激动。
刘政问道:“如今在辰、弁之中原遗民怕有数万户,逃亡归国能有几人成功?尔等便没其他考量么?”
金居登答道:“不瞒小郎君,吾父在辰韩中原人中颇有声望,只是中原人分散在彼处十二国中,看管又紧,赤手空拳不好行动。吾至此处,乃吾父与另几位领头的相商议,各处中原人分遣代表,往南寻一立足之地,能够靠海,方便与大汉沟通,若能成事,或可为二韩之地中原人谋得一处生机。渎卢西为洛水,过洛水后一地称为狗邪[6],如今我等数千人,便暂聚此处,唯仍势单,亦无外援,不敢自立。”
刘政点头,又问道:“那如何又与倭人起冲突?”
金居登叹了口气,答道:“狗邪不靠海,无港。狗邪西约莫百里,又有一地,曰弥乌邪马[7],亦属弁韩。其地靠海有港,虽不似渎卢规模,亦为良港。我等父命皆是往南寻得港口,这些年便试图往彼处发展。唯当地被一伙倭人占据,自称其地为任那[8]……”
糜芳叫道:“任那便在此处么?如此我等报仇便有了着落!”原来他兄弟二人在海上被海盗劫掠,待刘政去追那最后一艘船时,留在糜家船上的海匪也被歼灭,只最后留了两三个活口。拷问时因言语不甚通,也问不出个究竟,便都扔海里喂鱼了。仅得的信息,似乎这些倭人来自一个叫任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