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论天（1 / 3）

话说刘政启航后沿海岸至成山，再一路东行，走的是三条航路中穴口岛这一条。船行不久，他把部曲中几个领头的招来，其中一人便是部曲中头一名，唤作“刘大”的。刘政沉吟良久，对几人说道：“此次出航，首要一事便是在三韩觅一根基之地。吾观这穴口岛北接乐浪，南临马韩，扼守带水[1]海口，守此岛既守乐浪、三韩与我东莱交通、贸易之门户。刘大，吾予你百人，二层楼船一艘并其中货物，待至此岛，你等便安营驻寨，若遇土著，尽遣其离岛，务必使全岛为我所控。随后三件事，一是沟通乐浪，寻马韩通译，觅贸易，引汉人上岛做工；二是建营垒、仓库，修码头，务必使大船进出无碍；三是沿带水向南，寻与马韩贸易。吾等所求，粮食、铁矿为先，三韩特产为副。带水上游不远，便是伯济，其城曰‘慰礼’，其王称‘肖古’，吾观其虽为马韩之一属国，雄心不小，日后或能成事。你可与之敷衍，借其势沟通马韩贸易。”

见刘大正凝神细听，又道：“唯有一事，务必守牢此岛。若有人来攻，不论南北，尽可击之。若不胜，吾又不至，你自遣人至不其寻邴根矩，他自会再遣援军。若敌军南来，你也可至乐浪自组乡勇成军。必要时，可将此物示众……”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帛书。刘大接过一看，竟然是东莱郡守的一份平书，说的是炎汉欲重建真番郡[2]，东莱郡奉旨施行，特寻乐浪郡助力。刘大看了甚是惊讶，却不知刘政身边便有做公文的大家[3]，他又在郡守府混得极熟，随手拿份空白文书也非难事。

刘政将帛书交给刘大，又对其他人说：“其余人等，在穴口岛暂歇，随后随我继续南下，寻弁韩与辰韩交易。”众皆领命去了。

老鬼不愧在海上跑了近十年船，五日后，两艘楼船顺利到达穴口岛。刘政携众遍寻岛岸，只在岛西侧寻到适合建码头之处，东侧却无法驳船。刘政知事无完美，不好强求，便助刘大安顿下来。好在岛上只有些有人曾经登岛的痕迹，却无土著长驻，省了好些事。过了三日，仅有的一艘楼船便又再向南启航。

这马韩西面海岸岛礁甚多，航路又不熟，老鬼小心了许多，船速明显慢了下来。四日后，只见前方海面上岛屿星罗棋布，其下暗礁涌动，刘政知道这是到了马韩最南端了。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过了这南端是即刻向东呢，还是继续向南找寻那亶洲，此刻立在船头，将一众小岛与暗礁抛在身后，抬眼望去，前方碧海青天，一片汪洋，与这几日沿着海岸前行感受完全不同，赞叹之余不免又有一丝恐惧，似乎驶入之后就再难回还。刘政豪情顿生，命老鬼再向南行，找寻那亶洲，索性这一次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不半日，便见左前方隐隐绰绰一座大岛，又一日才驶至近前。此岛比那穴口岛大了五倍不止，从近处看去便若大陆仿佛。岛上郁郁葱葱，中央一座山峰巍峨，其顶上竟有白雪覆盖，从穴口岛一路行来，众人皆未见过如此高山，不免惊叹。刘政命老鬼绕岛一周，楼船渐渐驶至大岛南方，忽见前方海面几艘船停在一起，刘政不愿多事，便欲绕行，不一会老鬼过来说道：“小郎君，前方怕是有海盗劫掠我大汉商船。”

刘政一惊，待再细看，果然围在中间的亦是一艘三层楼船，四周围着的五艘小船甚是奇异，甲板上仅一层，船头一横室，船身一竖室，船尾方形，上有望台，两侧有浆，仅单帆，一看便知只适合近海航行。其中两艘已经靠帮上了楼船，另三艘在周围游弋。刘政命部曲备战，再叫老鬼靠上去，正执北风，楼船船速甚快，那三艘游弋的小船也已看到另有楼船靠近，便不顾风向，降了帆用浆划水冲了过来。待到近处再看，每船都有五六十人站在甲板上，其人不戴冠，布条扎在头上，衣服似乎只是一块布对襟系住，脸上、身上多有纹身，只是手中执的多是竹枪木盾，无甚铁器。[4]老鬼叫道：“这是倭人！”

刘振吩咐不要射箭，只举盾防护，径直前冲。对面三船见这楼船似是吓傻了一般只知前行，船上众人皆欢呼叫骂。不一会儿靠得近了，三三两两箭矢射来，却都无甚力道。又片刻，两艘船左右靠了上来，另一艘转向游弋在外。刘政见左右两船即将靠帮，位置正好，便把大杀器祭了出来。原来离港前，刘政特意命人在船头和两侧船身装了拍竿，高有四丈，弄得楼船看上去甚是怪异。这拍竿就是一锤子买卖，拍下再想收起甚是艰难，老鬼等几个老水手觉得无用，还有诸多抱怨，不想当下派上了用场。只见拍竿落下，左右两船即刻从当中折断，头尾高高翘起。刘政再不管倭人落水，大喝着让人把与倭船已绞在一起的拍竿卸掉，命老鬼转向，向第三艘径直冲去。这第三艘倭船见形势不妙，还未跳帮就折了两船，本能就要转向逃跑，但其帆已落，靠浆如何转得及时，刚打横，楼船便冲到了。似是刚好把软肋露在了虎口，楼船撞角直直把倭船咬成了两半。

一时之间，海面上到处都是三艘船的碎片和落水的倭人，刘政楼船渊渟岳峙，径直冲出这片水域，向纠缠中的汉船方向驶去。又靠近了些，只见那楼船上船头已被倭人攻占，双方正在船身中间拼杀。汉人守得甚稳，一时倒无危机。船尾上显然是汉人首脑，几人也见到刘政到来，正挥手呼喝。而倭人也见到片刻功夫己方三艘船尽毁，似是退意已生，只是被那楼船上汉人绊住了，一时不得脱。

刘政见此情景也不再焦急，命船从另一侧靠上一艘倭船，楼船甚是高大，这一层倭船被两艘楼船夹住，立时岌岌可危。刘政随即命部曲跳帮。东莱男儿，本就多识水性，刘政既要远航，自是挑了那些水上本领高强的，因此各人倒也不惧，纷纷向下跳去。刘政这次倒不冲锋在前了，他自身水性甚是稀松，想想还是藏拙罢了，就留在了自己船上观战。眼见着自家部曲不一会儿就清空了倭船上的水手，又沿着倭人的绳索爬上了对面汉人楼船。这时汉船上的倭人被两面夹住，已慌了神，纷纷跳向另一侧最后一艘倭船。

刘政随即命剩下的人手脱帮，先一步抢占了上风位，果然最后一艘倭船不再等待在汉船上的人回来，也脱帮向东南驶去。这时刘政船在西北位，好在他船大帆多又顺风，倒是一点不担心，只命人追赶。海上追逐，似近实远，待刘政楼船船速升满，两船距离才渐渐靠近。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追了个船头接船尾。对面船上倭人已知逃走无望，却都不气馁，反倒挥动武器叫嚣着聚至船尾准备接战。刘政也不愿折损人手，他船头还有一架拍竿呢，这时无二话，一竿子就砸了下去，可怜倭船船尾立时被砸个七零八落。刘政又是一个冲撞，倭船随即化成海中一滩碎木。刘政无心捞人，掉头就往回走，行了一会儿，便见那楼船迎了上来，其上战斗早已结束，船上两方面的汉人都在欢呼雀跃。

又片刻，两艘船终于并了舷，随即有二人携了随从过来。这二人皆年轻，领头一人二十岁上下，后面一人和刘政年纪仿佛。双方见礼，通报了名姓，原来这两人正是东海糜家两位公子，年长的叫糜竺，字子仲，文雅有风度，却有些敦厚，年轻的叫糜芳，还未取字，孔武有力，看着似是会些武艺。糜家祖世货殖，童客万人，赀产巨亿，[5]两位公子本无需在外辛苦奔波，但二人有心行远路以充学识，这次便是跟着自家商队出来增长见识，不曾想路上遇到海匪。凭糜家实力，本无惧一般海匪，只是这次一来就是五艘船，又是在夜间视力不及时被他们拉近了距离，便想着先收缩防卫，慢慢消耗。正僵持间，刘政三两下就解了围，免了许多损失。这两家若在汉境，不免还有些龌龊，毕竟自不其盐进徐州后，糜家生意也受波及，如今在海外遇到，又共杀贼寇，两家却亲切起来。

一场战斗下来，两船都有破损，特别是刘政的船，看似威风，实则几次冲撞，自身损坏也不小。好在不远就是亶洲，两艘船寻了岛岸避风处下锚维修，船上的人也都是几日未着陆地了，便都上岸休整，补充些瓜果与淡水。据糜家带来的一个掌柜说，这大岛上是有土著的[6]，人数不少，于是两家还联合着布下了防卫。

朐县离不其仅隔着一个琅邪国，又是大江以北唯二的海贸大港，糜家兄弟自是知道近年来不其之能的，尝过不其盐，用过不其纸，今日见到正主，自是有许多话要问。尤其是糜芳，不似其兄还有些矜持，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有时不待刘政答话，他下一个问题又出口了。刘政倒不藏私，把不其所作所为皆介绍了一遍，好不容易把糜芳这个问题宝宝打发了，便又问糜竺徐州的情况。

糜竺轻叹一声，言道：“这些年徐州也颇艰难，远处不说，熹平四年大水，时竺只十二岁，亲见人相食惨状，随后五年大旱，六年蝗灾，光和二年大疫，前年又是大疫，官府无力抚恤，太平道借符水而起，啸聚乡里，去冬又是大寒，地难有出。广陵还好，其余四郡国如今失地逃乡之流民怕不有数十万之众。吾观这太平道行事，似乎不是什么好路数，糜家虽业大，可如今却成累赘，愈发得凶险起来。吾数次拜会方伯巴祇，其人虽不称能，但也兢兢业业，唯局面至此，亦无良策。如今我兄弟二人周游，一来是为家族生计，二来也是为了增广见闻，盼能寻得出路，使糜家延续。”

刘政闻他言语，站起身来，眺望着南方苍茫的海面久久无言。糜家兄弟不知他在想什么，对望一眼正要说话，只听刘政言道：“太平道为道家嫡传，唯张角等人偷梁换柱，妖言惑众，只怕这些时日便要举事。子仲不闻那‘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乎？怕是绿林、赤眉之祸又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