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见(1 / 2)
挺县县城非是大邑,唯处东莱与内地交通必经之路上,又背靠貕养泽,逐渐形成市镇,至今户口不及千,城墙周围不过五十丈,高不及三丈,夯土筑成,只南北两个门。
此时已是第二日晚间,蔡琰悠悠转醒,只觉浑身无一处不酸疼。这两日来回走了百余里,虽一直坐车,但颠簸得甚是辛苦。尤其是回程,那太史慈催促得急,见那牛车缓慢,便要弃之。却不知那车里是阿爷半生所聚之精华,五百余卷书简,阿爷视若性命一般,难怪听闻后气得跳脚,将之痛骂了一番。那太史慈被骂的惨了,只得与管大叔一同助力,才让牛车行快了些,于申时入了城。
坐起打量周遭,侍女和小管承仍在熟睡在侧,阿爷和福伯正扶着城垛说话。城垛?蔡琰这才想起,到了城中,原本崔县令要将众人安置在县衙中,那太史慈却不答应,说城中并无武备,县吏聚集起来也不过二十几人,绝挡不住那张饶蚁附。为今之计只得一面散出信使告急,一面说动城内百姓协助守城。至于他与管亥几人,定然是要在城墙上守护的。把蔡大家安置在县衙,形势不明,又无趁手之人在旁,怕如有不测不好沟通。于是把几人都安置在城门楼中,由蔡府家人与管大叔的两名伴当守护。又从城中卸了两面门板,置于墙垛旁,以防万一张饶攻城时有流矢射入。
蔡琰睡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已全无睡意。她四岁时便与阿姐一道,随阿爷徙朔方,未及经年又得赦归,未曾想随即遭人陷害,只得避难于江湖。这些年来,塞北,江南,所见所闻岂是一般小儿女可比,然今天这个阵仗,却也是头次遇见,不可与年幼时的懵懂无知相较。不由想起阿姐,她二人这些年相依为命,甚是亲近。如今阿姐嫁为人妇,做了泰山羊衜的继室,蔡琰初时还觉得不值,现下想来,阿姐终有了安身之所,心中也很是替她庆幸。今年早些时候在泰山时,羊家又为蔡琰说了门亲事,是河东卫氏次男。卫氏也为望族,阿爷甚是欢喜,唯双方年纪都还小,先定了亲,准备过几年再行礼。蔡琰如今也才十岁,心中对此并无触动,想着若能如阿姐一般终得着落,也无不可。
但这蔡昭姬毕竟是与其阿姐不同的,通音律,善诗文,精书画,尽得阿爷七八分才气。蔡邕颠沛流离间也无甚弟子,只在吴郡时见一子甚是聪慧,收入了门下。这些年只这昭姬常在左右,便当作传人一般教导,渐渐养出了一丝傲气。世家子弟,年轻俊彦这些年也见得一些,却无人能出其右。偶尔也会疑惑,如若阿姐般嫁作人妇,此生唯余相夫育子,这一身的才情,莫不是要空付了么……
只是这些小儿女心态,今日在这城门楼上,却都被铁马金戈砸得粉碎。昭姬轻步走到阿爷身旁站立,向城外看去,夜幕下北城门外懵懂一片,藉着城头上的灯火也只见二十余丈远,唯西北方向一道山岗隐隐绰绰横梗在侧。几个时辰前,他们就是从那里翻过山岗进城的。想来张饶若来,也必经此路,因此挺县如今所有的武力,尽皆分派在这北向城墙上。却也不过十数县吏与一众帮闲,再加上管亥所领脚力,区区五十人不到,唯太史慈、管亥两位首领倒还雄壮,也知鼓舞士气,安排防卫;县中武库倒也齐备,这些人都配了刀盾,另有十余副弓箭置于墙垛下。
还未见敌踪,大部分人都靠在墙垛下酣睡。上半夜是管亥当值,带着两个伴当在城墙上来回巡视,路过城门楼便与蔡邕搭些话。此时县衙内,崔县令正召集了城中大户们商议。挺县并无豪强,只有一黄姓大户,反倒是因地处交通要道,城内有几家商号,于是也一并叫了其掌柜前来。崔县令说了形势,众人莫不惊诧。青州虽匪患从未断绝,但上一次听闻攻打郡县的还是永寿年间的公孙举,距今已近三十载。数十年太平一朝匪乱加身,如何让人不惊慌,于是皆不知所措,那胆小的只见两股战战,竟似要瘫在席上。崔县令也非是有胆识之人,初闻此事时恐怕连这几人都还不如,若不是蔡邕、太史慈等人在场,怕是即刻便要出逃。当下也只是勉力维持,按照太史慈教他的,要各家尽出家丁护院,伙计帮闲上城墙。这事各家倒都无异议,毕竟保的是自己的性命,于是这家十数,那家数十,竟又凑了百五之数。
崔县令随即让各人回去安排,正要回转后衙嘱咐自家仆人几句,却被走在最后的黄家家主一把拉住,道:“县尊且慢。某观这形势,若是所有人都上城墙倒有不妥。城中秩序也要维护,城上但有所需,也需城下输送。我家这数十人熟悉情况,不如让他们在城中维持,也可做个后备,一旦城上有事便能支援。另有一事,如今县尊告知各家如此情形,某怕有人即刻便要出逃,县尊当封闭南城门,断了后路,各家才能同心守城。”
崔县令听得顿觉有理,只是这南城门一事,他自有安排。当下说到:“黄员外所言甚有道理,你便去如此安排。至于南城门,我已遣心腹仆人坐镇,无我令信,断不放人。你且派得力之人前去协助。”
说罢便要回转后衙,忽听外面有人呼喝:“启禀县尊,北城墙急报,贼人到了……”
这时的北城墙上已是慌乱成一片,人人惊惧。只因西北山岗上,不久前亮起一片火把光亮。初时仅十余个,随着这些火把向坡下移动,山岗另一侧不断有火把越过山脊而来,越聚越多,不多时已把朝着城墙的这面山坡铺满。待得前面的火把在离城墙五里开外停下时,山脊上依然有火把翻越下来。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渐渐走完。
太史慈此刻与管亥站在一处,见此情景喃喃到:“却是超过两千之数,我之前数少了。”沉吟片刻又道:“不对,这张饶为何要连夜行军?且如此招摇?他此次必未带攻城器械,难道不应先掩盖踪迹,再突然袭击城门以求一鼓而下么?如今反倒似要故意告诉我们他来了。虽有震慑,但已失先机,难道他竟真的打算蚁附攻城么?这是何道理?”
管亥挠挠头,道:“确是不合常理。但不论如何,某观其必然明日才能有所动作,咱们当下还是先安抚城上这些杂碎吧。这帮乌合之众,某怕如此下去,明日便没了战力。瞭望也需撒到其它城墙上,某怕贼人绕城来攻。”当下两人分头下去安排。
此时城门楼上蔡家父女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得分明。早前未见敌踪,虽在备战,心中大多是紧张与忐忑,如今见到此番情景,这紧张与忐忑八九分化成了惊惧,剩下一分却是绝望。蔡邕牵着女儿的手,缓缓说到:“琰儿,你这些年跟着阿爷奔波,倒是被阿爷耽误了。悔不该不听你阿姐言语,留在羊家长住,以至如今身陷如此绝境。若真城破,阿爷看着城内众人,唯有那太史子义或可冲出去。一会儿阿爷去央求他护住你一同突围。阿爷无子,虽无碍宗族传承,唯惜这一身所学后继无人。幸而这些年都传与了你,你又聪慧,无论何艺皆是一学就会。阿爷心里甚是欣慰……”说到此处,不免泪洒袍襟。
昭姬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不能言语,一头扑进阿爷怀中。蔡邕一边扶着蔡琰的头一边继续说到:“琰儿万万不可踟蹰,若能突围,便随子义去寻你叔父。所幸已为你订下亲事,甚合心意,阿爷已无甚牵挂……”说罢父女二人已哭作一团。
却说当晚贼寇确未攻城,翌日天明时分,城中各大户的部曲也纷纷上了城墙,总共二百人不到,城内只得黄家部曲维持。太史慈、管亥二人却是一宿未眠,勉力维持着城墙上的局面。新上来这许多人,武库已告罄,最后那二三十人,只得寻了些棍棒当武器。太史慈和管亥二人对望,便知对方也对这临时拼凑的人马无甚信心,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只得一力鼓舞。太史慈一直留意着上城墙的台阶旁拴着的自己那匹马,昨夜蔡邕找到他,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开始太史慈坚称要护父女二人同走,但蔡邕急得要给他行大礼,太史慈执拗不过,只得应了。蔡邕便拿“子义”二字挤兑住他,逼他守信。太史慈无奈,便做好了携蔡琰突围的打算。
临近巳时,贼寇终于动了,乌泱泱一片,拥着五、六架云梯,朝城下涌来,只是无甚队形。太史慈打眼望去,却见这贼寇人马尽是些个衣衫褴褛之老弱,手中拿刀枪的也少,大多只是木棍,甚至有赤手空拳之人。只在那一道张字旗下聚集了百十个精壮,皆持着器械,有十数个甚至戴甲,五六人骑马,走在靠前的位置上,虽见到城上已有防备,但许是觉得众寡悬殊,径直领着这两千众向北城门下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