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飞蛾善拂灯三(1 / 4)
奇怪得很,人们在倒霉的时候,总是会清晰地回忆已经逝去的快乐时光,但在得意的时候,对厄运时光总保有一种淡漠而不完全的记忆。
秦苏似乎讲了一个笑话,唯一的听众秦凯很给面子,甚至过于出色的演绎让秦苏又感到一阵战栗。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从对方的反应得知自己应当是猜对了。
她手指死死搅着裤腿,薄棉的裤子本就因为浆洗多次而显得有些皱,这会儿更是拧成了一团。她意识不到,只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现在的情况和她预想的不同,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在她能力所及的边缘溜走——她想起了秦凯的话,与昨日秦望舒说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话。
——他说:“你应该是这样子的,有主意,有些自私,有小心思和小算计,女孩总是比相同年龄的男孩多想很多,好的坏的,不着实际的,所以我一直认为女孩比男孩更危险。”
——而她说:“人在帮别人之前就必须学会如何自保,不会自保的人不管做什么,到最后都只会是累赘。”
这一次,秦苏没有见义勇为,甚至也没有多值得歌颂的英雄式行为,感动不了别人,也感动不了自己。她想,如果她是秦望舒,她也觉得麻烦,甚至也做不到对方那般,明知不可为还是做了,因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人。
或许是想通了“累赘”这件事后,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反而镇定下来。她低下了头,厚厚的帘盖儿因为距离遮住了眼睛。关于年幼的事,她其实记得不算多,包括张寡妇,大抵人都是健忘的,而那样乏善可陈的日子就像是一碗白粥,被时间煮得没了味道,也没了样子。
没人会记得,没人愿意记得。
“她是我姐姐,”她颤了颤眼睫,在帘盖儿后,尖俏的下巴越发可怜。“我是她妹妹,你答应了她,得护着我。”
她其实比自己想象得要聪明一些,但又没有那么聪明,所以总是棋差一步。一步差,步步差,等到回头时,就发现哪里都是错。这样的小毛病或许会因为见识了大世面有所改善,但更多的是成为一颗已经长成的树,除非折腰砍断,不然歪了就是歪了。
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腿又有了支撑,贴着门框慢慢站直、站稳。她见过很多次秦望舒的背影,直挺挺的,走路时头也总是微微仰着,两人并没有那么相似的下巴略抬,恰到好处的高度看起来并不傲慢,只叫人觉得自信极了。她心生羡慕,也在家中偷偷练习过几次,可总是掌握不好分寸,她又想到了张雪,骄纵到自满,而水面上照出来的她——畏首畏尾。
她的气度撑不起她想要的风骨和姿态,所以做什么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放弃在认清真相后来得格外自然,不难受,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而她现在,又再次领略。
“她要做什么?”
她迈过门槛,站在了房间内。背后依旧贴着门框,粗糙的墙面,不平整的颗粒在上面被薄薄的棉衣温柔包裹,又毫无保留地反馈给她,有些硌。她被张寡妇养得精细,村子里不少长舌妇说她是丫鬟命妄想当小姐,她曾几何时也这么认为,现在看来——一切有迹可循,或许她可以再大胆一些。
“她被人带走了,走之前我听到了铜牛奏乐,那些带走她的人也应该听到了,但是他们从开始就并没有在意。”她仰起了头,依旧底气不足,但平直的墙面至少保证了她的姿态足够标准。“我听张雪说他们来这里是找铜牛,但铜牛就在槐树下,那么大那么重,就凭几个人根本不可能避开秦家村的人带走,所以第二天传来山路被堵的消息。”
“山路被堵住了吗?”她顿了顿,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荒唐,又改口道:“是因为暴雨把泥巴冲下去了?”
她见到的张雪,在祭祀以前,穿着漂亮精致的小裙子,总是仰着下巴一副矜娇的模样看人,纵使狼狈哭泣的时候,也仍闪闪发亮,像是夜晚那盏灯,完美地契合了她想象中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但难免有时会把张雪的脸想象成自己的。
夏夜的秦家村有很大很圆的月亮,像是一座银盘,高高悬挂在天上。她每次都觉得月亮的离她这样近,仿佛抬手可碰,可每次换来的都是空落落的失望,所以她学会了从水缸里看月亮。
月光落在每户人家,不分彼此地照亮了每一个人,但水缸是她家的,而里面的月亮自然也是她的,可她却不敢碰,因为一戳就破的通常都是谎言。后来,她又不喜欢看月亮了,纵使月亮不亮,永悬不落的它实在让人难以触及,她就喜欢了星星。月明时,星星很少,微微的光亮像是萤虫,一闪一灭,到晨光熹微时,彻底燃尽。
月亮暗时,星星格外闪耀,整个夜空似乎都被它们占领,密密麻麻地汇聚成一幅难言的画,她觉得漂亮,拍手指着叫张寡妇一起来看,但星星与月亮一样,纵使亮或不亮,它们都永悬不落,而她只能竭尽全力抬起头去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