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飞蛾善拂灯三(2 / 4)
她记得自己的手拍着拍着又落了,到后来她喜欢上了家中的油灯。她可以随意剪芯子,控制光的大小明暗,甚至决定它亮与不亮。而每当这时,总会有飞舞的蛾子打着卷儿围着,细小的粉末落下,她打了一个喷嚏,蛾子就冲进火中。
她睁大了眼,蛾子是一种很常见的虫子,像是路边被踩死的一只蚂蚁,她不会有触动,甚至不会意识到,但不管是怎样渺小的生命在被火点燃那一刻都足够耀眼。她闻到了焦味,或者说是烤熟的香味,像是树上的知了,可能吃起来同样焦脆醇香,这个念头在脑中没有萦绕多久,就被掉在桌面上的蛾子打断。
它死了——她甚至不需要去看,就知道这个既定的事实。她的感触如同这个蛾子的生命,太过短暂以至于遗憾或是震撼都难以形成真正的震动,就已经消失,所以她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蛾子动了一下,吓得她惊叫出声。
这是蛾子最后的哀乐。
那天她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只觉得相比月亮和星星这样闪闪发光的东西,被点燃的蛾子似乎是她唯一能触碰得到的,所以她捻起那个被烧焦了的尸体,在屋子外正对自己床头的地下埋了。不同于埋人那样费心费力,她只是捡了一块随处可见的小石子,用力推了两下,小小的土坑就成了蛾子的墓地,而那点儿被刨起的土,又压了回去。
没有土包,也没有墓碑,她觉得有点儿砢碜,就把那颗小石子放在了上面。第二天起来时,石子不见了,与周围融为一体的泥土根本让她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一只蛾子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无法有什么能证明它存在过。可能家中的油灯知道它曾被点燃过,但油灯点燃过的蛾子太多,它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中的蛾子之一,而她——根本分不清每个蛾子的区别。
这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闷。再大一些后,她开始怀疑这段记忆是否真实,蛾子是否真的存在过,是否真的扑火燃烧,又被她怀着不知怎么样的想法埋入土里。她不知道,毕竟油灯不会说话,而埋着蛾子的地方也早已不见。
“以往很多年都下过这样的暴雨,但是从来没有这种情况,我——”她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听,犹豫了一会儿委婉道:“我只是觉得太巧了。他们才到,铜牛就奏乐了,第二天又是下山的路被堵住,如果没有堵住呢?他们会和秦老爷子商量买铜牛的事吗?秦老爷子不可能答应,然后呢?”
她视线落回秦凯身上,模糊的看不清。这才是她熟悉、真实的模样,因为看不清所以每个人都显得可亲许多。
“他们会开始寻找失踪的金小姐,会发现山神,知道金小姐可能被山神带走的事。他们要给金小姐的家人一个交代,就一定会和山神纠缠到底,然后今天——”她眨了眨眼睛,欲望会让人拥有最好的嗅觉,嗅到金钱醉人的气息,哪怕是一枚铜板,“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堵住的山路就会挖通,那些人都会来。”
她咬住了嘴,无法焦距的目光有些空,好一会儿才道:“山路是她安排的吗?”
她的声音有些轻,带着不可置信。她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太过年轻,年轻得不知所为,也同样无知,而这些缺点都在年轻下变得可爱,无足轻重,甚至可以被轻易原谅。
“还有呢?”
沉默了许久的秦凯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许久未说过话那样。秦苏觉得有些假,他明明在不久前就和她说了好一通话,她说不出什么滋味,也可能根本就无所谓。事实就是,很早以前,她就知道每一个人都没有自己所知道的那样亲切、和善,张寡妇是,最早的秦老爷子也是,后来的秦凯仍旧,再到张雪,秦望舒,连她自己也是这样,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想了想,不确定道:“是炸药吗?”
炸药是一个离她遥远又不那么遥远的东西,她曾听张寡妇说过,但因为并未亲眼见识,所以听起来像是听天书。比如地动山摇,再比如晴天霹雳,她无法理解,真要做一个类比,大概是村子里有些人有土枪,一枪下去野猪身上满是弹孔,但是对熊瞎子并不管用。
秦凯没回她,她知道自己又猜对了,然后道:“她怎么会有炸药?”
她看不清秦凯,只感觉对方的目光有如实质。她能想象出,那样的脸色不算好看,可对方哄孩子的动作却依旧轻柔,实在违和。她不笨,所以点了点头,自问自答道:“教堂,她是教堂的人,教堂有炸药不奇怪。”
她不知道的东西很多,比如炸药的严重性和稀缺性,再比如教堂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或者她刚刚上任的姐姐——秦望舒是什么样的人,这些缺乏的常识不会成为干扰她推测的可能,反倒成全了她不够聪明的聪明。
秦凯动了下眼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只是重复道:“还有呢?”
她迷茫了一瞬,她承认她这些猜测除去真想要知道答案外,很大一部分是存了表现的心思。表现是每个人都有的虚荣心,而虚荣这东西她在很早就知道是一件无聊的骗人的东西,得到它的人未必有什么功德,失去它的人也未必有什么过失,可她就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