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噩梦(上)(1 / 3)
秦望舒感觉自己站在一片光中,高大洁白的圣母玛利亚在金色的阳光下被渲染得像是天神下凡。她就站在神像下,仰起头,与俯视众生姿态的玛丽亚对了个正着。
“孩子,神不可直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不是神。”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一般,教堂的穹顶十分高,拱形的尽可能在视觉上营造出高大与渺小的错觉。“她只是升天的鸡犬,因耶稣而得道。”
她转过身,看着一身庄重肃穆教袍的神父。他们都在金色的阳光中,巨大的窗户和洁白的墙壁把一切都渲染得像是天堂。
“没人见过神。”神父手里捧着一束百合,娇嫩的花瓣上带着新鲜的露水,像是熠熠生辉的宝石。他越过秦望舒,庄重、虔诚地把花放在了玛丽亚的脚下。“或许神存在,也或许神不存在,但没有亲眼见证前谁也不能否认。”
玛丽亚的脚下已经堆满了百合,她像是脚不沾地的天人,空洞的眼眶甚至比不上山野间被点了睛的野神像。她扯了扯自己宽大的衣裙,碰上了微凸的肚子。
“一个虚假的谎言传承了几千年,这是精神上的疾病还是一种神权的控制?”
神父已经很苍老了,他是典型的西洋人长相。年轻时璀璨的蓝眼睛已经变得灰暗,像是浑浊的颜料,但他的眼白却很干净,配上满是皱纹和斑点的皮肤,只让人觉得慈祥。
他的头发和眉毛雪白,在充足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银色,就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世间从不缺智者,自欺欺人也是一种智慧。”
她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看见了自己脚上宽松的软底鞋,这是她腿酸胀后神父找人定做的,不方便外出却很适合室内。她刚刚的话已经触犯了教令——质疑神、否认神这两项的罪名远比亵渎神灵来得严重。但她知道,神父的见识与智慧远比他身上的教袍来得宽容。
“上帝是耶稣的父,耶稣以神之子的身份在世间传播信仰,肉体凡胎这是人。他历尽磨难荣归父的怀抱,舍去一切束缚这是神。”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银质的项链,十字架上雕刻的是最为经典的耶稣之死。他放在掌心,递到秦望舒面前。“你在直视他。”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面容狰狞痛苦,恍如死前的挣扎呐喊。她抬起眼,神父的面容安详宁静,像是一汪深潭,又像是广阔无边的大海。“他若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他?”
“是他在看我。”她肯定道。
“神与人并无不同。”神父拉起她的手。女孩的手掌纤细,手指纤长,在食指处有明显的茧子要比其他手指粗一些。他把项链放在了她的手心,握着她的手合上。“我的教父曾把它赠与我,带着神和他的庇佑,现在我把它赠与你,带着神和我们的庇佑。”
“我会看着你,就像是他看着你那样。”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蓬松的发丝被太阳照得暖暖的,手感十分好。神父只是浅尝即可,他道:“神会注视、聆听他的每一个信徒。”
秦望舒突然笑了,她把项链戴在了脖子间,银制品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但在这过于耀眼的教堂里一切都柔和温暖起来。“我看了《生物进化论》,没有比这更好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了。”
神父灰暗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变得温和。“我想也是。”
“在进化史上,人类不是终点,相反只是个起点。”神父拨了拨她的项链,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却让人感觉到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宇宙浩瀚无垠,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就连神也无法预测。”
“神不是无所不知而又万能的吗?”她牵起嘴皮子,以往只会埋藏在心里到死的话,在这段日子里逐渐的控制不住。她有所依仗,所以肆无忌惮。“他也会不知道未来?”
“只有迷茫的人才会想要知道未来,神并非迷途的羊羔,信徒也是。”他的视线划过她的脸,继续向下,最后落在被衣裙掩盖的肚子上。他交叠在腹部的手掌微动,似乎有些想法最后又归于平静。“羊羔需要灯塔,于是世间有了神,神说世界要有光,于是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