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点火(2)(3 / 3)
毛大寿循着他的声音朝水面上望去,只见笸箩密密麻麻地浮在水面上,足足有上百个,却并不随着水流飘散。定睛细看方才看清,每十个笸箩一组,被麻绳串成个大串,麻绳的另一头牢牢地记在了木桩上。这和弥勒宗人质刚才所说的完全一样。
还好来得及时,若是稍晚一刻钟,麻绳被割断,那可就万事皆休了。阻止了这些顺水而下的火药,接下来便是封锁秦淮河道,派水军迅速摸排水底,应该很快就能把妖人布置的那些混江龙全部清理干净。想到这,毛大寿心下稍宽,却冷不防听到了“飕飕”两声——是长箭破空的声音。
有埋伏!
码头上的三人惊疑了一刹那,才发现暗箭非为射人,而是全部射到了河里。就在暗箭落水的瞬间,两根拴着笸箩的麻绳应声而断。
“飕飕飕飕飕飕飕飕飕飕飕飕——”箭雨纷纷,麻绳也一根根断掉,很快几乎所有的笸箩都脱离了码头的束缚,开始沿着河水缓缓顺流而下。这时毛大寿才看清楚,这些暗箭最前端并非装得寻常箭簇,而是一种形似铁戟小枝的月牙形小刃,似乎是专门为切断绳子而打造的。
此时他已经感觉到此人应该是一个射艺卓绝的弓弩手,而身旁被抓的弥勒宗头目看到暗箭飞来,不惧反喜,只听他得意地说到:“本教紫薇堂护法,神射手金仆姑到了,你们马上就要”可惜话还没说完,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后脑勺——这一次,这个弥勒宗的护法换上了用于杀人的尖头箭簇。
毛大寿和巴尔思一边转身寻找掩护,一边左右腾跃躲避着袭来的箭矢,最终,他们躲到了不远处树林边缘的一颗大石头后面。毛大寿瞅了一眼河水——那些盛着火药的笸箩漂流的速度并不甚快,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下游。只不过眼下与敌人僵持在这里,过一会儿笸箩们被冲得四散,便不好拦阻了——唯一的办法,便是在此处引爆这些火药。
时间慢慢过去,每一刹那的流逝似乎都在宣告着金陵城无法逃脱的悲惨命运,细密的汗珠一点点从毛大寿的额头渗了出来。他正想和巴尔思商量一下对策,巴尔思却朝他点了点头,看那眼神似乎是明白了自己内心的纠结。出乎意料的是,巴尔思未发一言,却突然解下身上的弓箭扔到了毛大寿怀中,然后从大石之后腾跃而起,朝着码头上最近的一处飞奔而去——那里在敌人弓箭射程之内,极是凶险,可他还是跑了过去。毛大寿一边替巴尔思暗暗担心,一边也对此心领神会,只见他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折断箭簇,只保留了箭杆和尾羽。
巴尔思踉跄着跑回了石头后面,手里紧攥着火把。这支火把是竹筒制得,筒子里灌满了灯油,开口处燃着棉花和布条。毛大寿将灯油倒在折断的箭头上,待到被灯油浸透了,便赶紧将其蘸着火把点燃。
瞄准。
射击。
爆炸是从最近的一个笸箩开始的,起初只有几下很小的霹雳声,紧接着便迅速扩展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黑烟笼罩着整段河道,也弥漫在河岸和渡口。饶是躲在石头后面,二人仍然能感到这上万斤火药爆炸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大地不停地发出震颤,岸边几棵较细的柳树已经被拦腰劈断。直到半炷香后,爆炸才慢慢地平息下来。
“司丞!”巴尔思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
毛大寿大吃一惊,赶紧蹲到了巴尔思身边。这是他才注意到,七八支箭杆插在了巴尔思的后背,如同刺猬一般,有两支明显已经射穿了内脏——换做别人,恐怕早已断气了。然而巴尔思悍勇远胜常人,受如此重伤却兀自不倒。
毛大寿心里清楚,他是拼着最后一息,为自己取来了火把。
往事的点点滴滴,瞬间涌进了毛大寿的脑海。巴尔思与自己共事七年,忠诚和勇敢,便是所有人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洪武五年,白狼入寇,二人在幕府山与来自漠北的白狼卫激战了三天三夜;洪武八年,为了抓捕秘密潜入的倭国内间,二人又从京师一直追至滁州全椒县;还有断头李三案、英灵坊血字案一起办了这么多案子,巴尔思也不只一次救过自己的性命。虽说是个蒙古人,但从他身上从来看不到什么夷夏之别,更看不到蒙古人与汉人之间那刻骨铭心的仇恨;能看到的,是一个性格爽朗的汉子,一个永远冲锋在前的战士,一段亲如手足的兄弟情义。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刚才的一瞬间冒死冲了出去,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了金陵百姓的安全。
毛大寿只觉自己有万般心绪翻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从衣服上扯下一段棉布,拼尽全力按在巴尔思后背的箭伤处,似乎这样就能将这位好兄弟多挽留一阵子。
可血还是在不断地喷涌出来。
巴尔思喘着粗气摆了摆手,示意他这么做不过是徒劳罢了。然后张开嘴断断续续地说道:“司丞十年前在陇右,我没少杀你们汉家人虽说虽说两军交战,各各为其主,可直到今天,我心里依然有愧。圣上宽宏大量赦免了我,你们不计前嫌愿与我共事。今天为了守护金陵而死,我我心安了我还是对得起自己这个名字的,是吧?”
问完最后一句,他永远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