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班主任（五）（1 / 2）
她回想起自己的青年时期，那段迷茫的日子。她突然觉得幼稚可笑起来。她那时候太年轻，太相信这些美好的故事本身，太执着地以神圣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却不肯认清这些故事的虚假和功利，所以吃了不少苦头。好在她能够及时回转，认清现实。与其拯救苍生，还不如保住自己的饭碗来得重要。要想保住饭碗，就必须服从管教，埋头苦干，任劳任怨。不独立，不彰显个性，也就不会犯错误。出了事故，上头总有领导来担责。而她自己身处基层，不用劳神思考，只管服从领导，完成任务，就能得到奖金和荣誉，她才是活得最幸福的人生赢家。如今，她已经看不起那些一把年纪却还在思考高深问题的“思想家”了。人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的道德和良心是什么？这些所谓的“思想家”，思考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刻，构想的理论一个比一个宏大，可是他们在实际行动上却是个一事无成的跛子！他们连自己的生活都保证不了！还指望他们对社会能做什么贡献！真是胡扯！生而为人实在浪费粮食！有这时间，还不如行动起来，为自己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呢。先让自己吃穿得比别人考究吧，先让自己住进豪宅开着名车吧，先让自己的钱包鼓起来吧。如果有闲情逸致，再思考思考哲学，那才是一件美事呢。
有一天晚自习，吴勤正坐在办公室里，忙着用指甲锉刀磨拇指的指甲。一个学生火急火燎闯进来道：“吴老师，陈刚和常存打架了……”
话还没说完，吴勤已经忙扔下指甲锉刀大步朝教室走去了。她呵开两个人，罚陈刚在教室后站着，罚常存去办公室站着。
她问了几个班上的学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她翻出通讯录，打通了陈刚家长的电话：“喂……是，我是，是陈刚的妈妈哇……是要耽误你几分钟时间聊一下陈刚的情况。就是他今天晚自习打了班上一个女生。事情的起因是这个的，因为陈刚的座位是坐在刘敏的后头，然后他们两个在争位置。我问了旁边的同学，都说当时是陈刚确实是坐得够宽了，还在往前挤，用桌子撞刘敏的腰。那个刘敏是觉得委屈嘛。那常存是刘敏的同桌，就跟陈刚理论几句撒。然后陈刚就凶狠狠地动手了，对常存又骂又打……对的，是他先动手的，他是跳到桌子上朝常存踢了一脚，把人家踢倒在地上，连桌椅都撞翻了……啊，多聪明的一个女娃娃，哪个不是家里头父母娇生惯养的，说实话，到了学校受到这种委屈。陈刚还说‘日你妈的，敢管老子事’，天晓得这些脏话是从哪里学的。那个女娃娃哪能不气嘛，就跟陈刚打起来了……对，你也别急嘛，小娃娃本来就是不懂事嘛，就是要犯很多错误的。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来，主要就是跟你如实反映一下娃娃在学校的情况，让家长哪更了解自己娃娃的成长情况。我晓得你们作为父母，双双跑到大城市打工，都是为了养家也不容易，所以很多时候顾不到教养这一块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反过来想嘛，哪个娃娃小时候都是有坏习惯的。坏习惯就要从小改正，不然以后等他长大了，出身社会了，忙着赚钱啦成家啦，哪还有机会改正坏习惯呢，那坏习惯就要伴随一生了。坏习惯就好像一个小树苗，在它小的时候不铲除，以后大树了，根也深了，再来铲除就来不及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吴刚真的需要家庭管教，他就是亲人陪伴太少了，需要家庭教育和关心。你明天就让家里人把他领回去教育一下吧。主要这种事情发生得太多了，他欺负同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之前也给你们打了电话沟通过的。不然真的影响班上秩序，让其他同学怎么上课嘛。也要请你们理解一下。他平时都是谁在带他哇……爷爷奶奶哈，那就麻烦你转告一下了哈，让他们明天来一趟学校把娃娃领回去。准备个大口袋嘛，把宿舍的生活用品也带回去。让他回去跟到爷爷奶奶也好，跟到你们父母身边也好，反正先练练性格。当然，我不是要你们打他哈，打骂始终解决不了问题，你们就多点耐心教他点处世为人的道理……好的……好……”
挂断电话，她教室呵斥陈刚：“回寝室去！明天也在寝室待着，不用来教室了！”
那陈刚一脸倔强，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以她的经验，这种学生回了家就绝没脸面再回学校上课的。以后要么休学，要么转校。不过她的班上从此少了个疙瘩，何不乐得自在呢。
上课铃响了，科任老师走进教室。吴勤往办公室走去。
只见到空空的办公室里，常存身体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整齐的办公桌上，落着两片从窗外飘进来的枯叶。吴勤用手指夹起枯叶，扔到桌下的垃圾桶里。又从桌子一侧的挂钩上取下帕子，抹了抹桌面。抹完后，将帕子抖了抖，擦擦手，重又挂回去。
“站这儿来！”吴勤说着，在椅子上坐下来，垂下肩膀，两只手耷拉在大腿上，眼睛盯着常存。
吴勤脸上的肌肉紧绷，眉头微锁。她的语气有些许愤怒，但总体来说是冷酷的，并且带有一种坚定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是一名正义的战士，必须要对抗学生生而自有的坏习惯。既为正义出战，就绝不可软弱后退。
她教训学生的时候，投入了完全的精神，好像中途喝点水都会懈怠一样。做老师这些年来，她渐渐习惯了这副派头。她或许害怕稍微表露出一点温柔和慈爱，就镇不住学生的叛逆。又害怕万一打架出了事，她这个班主任承担不起责任，所以更要对打架的人严厉处罚。
“你喜欢打架是不是嘛。遇到问题不找老师，要自己动手打架，你打赢了没有嘛？你跟陈刚说‘没人教过你吗’是啥子意思。动不动就暗示别人父母，换了哪个人都要动怒的。你是不是很喜欢出头嘛？你很喜欢仗义直侠，充好汉，在同学面前挣表现？没有个女生样！哪个女生会喜欢打打杀杀的，哪个女生会喜欢出头？还有上周我望到你在操场单杠上倒挂金钩，当时我忙到开会没说你。你会做危险动作就得意得很？这哪是女生做的事情啊？你晓不晓得自己的错误？当然，我晓得你肯定是出于对同桌的关心，你是想帮助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