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行将就木(1 / 3)
应雨
每逢深夜,入眠对我而言,就变得异常艰难。
值此一天结束与开始之际,我常会怀着幸存者的警惕与倦怠,去想这世上或许存有两个自己。特别是在面对困苦屈辱,无处安身匿迹时,我每每能想到的解脱的法子,除去死亡,至多只剩下自扇几记脆亮的耳光,亦或咬穿手腕,鲜血逐流趋于凋敝的灵魂,弃绝躯壳,独立而去。
这就好像,关于囚禁期间发生的细枝末节,作为当事受难者的我偏偏需要九三郎的描述,才能略知大概。我含混的聆听,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语气敷衍地搪塞着对方,因为我自感此类受难之事与我并无干系。
但我没有否定自己的过往,只是更愿任由灵魂加入到迷乱的人群中,充作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也好,兴起还能以践踏“自己”麻木的躯壳为乐。总之,我多么贪求置身事外呐,所有的苟且偷生,都是另一个“自己”的业障,与我无干,也从来不必为“自己”的无能所忏悔,所自责。
“我原以为你快死了呢,真的,想想都后怕,”九三郎说。
在持久的磨损下,锁链早就和底部糜烂的肌肤,丛生在一起,且稍稍嵌入脊椎的间孔处。我远远地瘫坐在窗前,投射进来的月光四散着呈现出躯体的轮廓。当九三郎合上门转过身来时,最先看到的便是我那宛如空竹样的背影。
没过多久,一股腐臭味隐约潜入鼻腔,驱散不尽。这使他分外清楚,整整三天未进一餐的我,现在的情况定是不容乐观的。之后,他将我翻过面来,刚想举灯蹲下身去端详一下我的面容,就被脚下突如其来的潮湿,惊得连忙后退。
我张着嘴,倾斜的嘴角垂挂下一丝唾液,其忽高忽低,如蜘蛛吐丝般撕扯不断,并总能精准地滴落在九三郎的脚上。
他紧盯着我这副木讷的面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目前的情况,我长话短说,不管你听到与否,都望你能同我们早日回家…老师,”他眼角噙着泪,同时从袖中掏出一件卷包摊开在地上,后没有半点犹疑的从中抽出把锋利的剃刀,置于油灯的火光里反复炙烤。
“自从你被软禁在这里,主公他连续几日寝食难安,发回三河的那几封信也…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九三郎正试着褪去我的上衣,通过不断的向下拉扯,尽可能多的让背部袒露出来。
然后,话语在某个节点突然就中断了,他长长吁出口气竭力克制作呕的冲动。我事后猜想这位少年,恐怕是人生第一次真实的体会到“骇人”的含义吧。尽管此前,他一味紧闭双眼。
疖肿层层叠叠,焦红刺眼,布满整扇后背,拇指大小的白尖坐落其顶,目视久了,一种被无数双圆睁的眼所支配的恐惧,油然而生。可少年并不寻常,如果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武士,比这种更加瘆人的场面,未来不知要遭遇多少。
“我和平八郎,最近分身乏术,无法兼顾到你,请多谅解,”九三郎鼓足气执刀开始一一刺破疖肿“瞅那帮狂徒的架势,简直非要取咱们的性命不可。然主公和石川家老的意思,却是以自卫为主,绝不能轻举妄动”
说得此处,九三郎停顿了一下,屏住呼吸,抄起毛巾轻轻拭去四溅的脓液(不知是否有一些渗入鼻腔里了,反正那种腥腐味陡然加剧,另外一只手则托着碗,等待黑血流尽,适时敷上草药。
“…奈何我们势单力薄,虽日夜守卫,最后仍是挂了伤,受尽愚弄和耻笑,”九三郎略带哽咽的说。
“九三郎!!净说些废话!还不赶紧麻利点!!”负责把风的平八郎在门外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