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栖身(2 / 7)
看一家人简单安顿后,老张掏出一叠钱塞到父亲手里:“孟哥,这是你的钱,你拿好。里面多一千,两个孩儿一人五百,是我的一点儿心意。那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早点收拾下睡吧,也不早了。”说着他便和金桂花上车离去了,尽管父亲百般坚持要把多的钱退回去,可哪能拗得过人高马大的老张。
此时已是深夜,弟弟已然困倦睡去。父女俩也倍感路途疲乏,所以也不再多讲究,只擦了擦脸就裹着被褥凑活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姐姐被父亲摇醒。父亲轻声嘱咐她和弟弟中午自己去食堂打饭吃,不要等他,他要下了晚班才回来。父亲还留下了一张工卡,告诉他洗澡、打饭、洗衣服都可以用。说罢他指了指桌上已经买好的早餐,俯身亲了亲弟弟便夹起安全帽出去了。
姐姐此时也不愿再睡,轻轻起来洗漱整理好,捧着早饭坐在床沿上吃了起来,一边四下打量琢磨着,要怎么收拾这个“家”。她对工棚并不陌生,原来父亲在市里做工程的时候,她每逢寒暑假都会去父亲那里,帮他打饭洗衣。这次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多了弟弟而已,而且这里的条件甚至还要更好些。这里不仅有冲淋房和洗衣烘干房,还有独立的移动卫生间,里面甚至配备了智能马桶——这在之前的工地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要知道姐姐也是在村长家住的时候才第一次体验到这东西,当时马桶里喷出来的便洗水流还着实吓了她一跳,但久而久之,她也慢慢喜欢上了这种冲淋的舒爽感觉。
她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一间坐落在三楼的典型工地板房。进门左右两侧靠墙摆着的两张高低床和中间的一张小桌、几把小凳,便是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前后两面墙板上对开两个带护栏的小窗,是屋里唯一的采光来源。头顶则是一盏简单的荧光灯和空调内机。床间的小桌上摆着各种充电线和杂物,还有一只塞满了烟头的塑料瓶。地上的垃圾桶里堆满了用过的纸巾和各种便利食品的包装袋,一些垃圾还落在了旁边的地上。两张高低床的上铺是储物空间,放着几个大包、箱子和一些肥皂饭盒之类的日常用品,床底下则是父亲占满泥浆的鞋子,里面还胡乱塞着穿过袜子。鞋子一旁是一只塑料脸盆,里面盛着一些洗浴用品。发黄的毛巾和不知洗了没有的内裤袜子,还有换下来的脏衣服,或随意的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或随手搭在床头的栏杆上。而床上的被褥也皱巴巴的发黄,不知多久没洗过了,绣着鸳鸯的红色棉质枕巾则索性变黑板结,还散发着隐隐的霉味。
这间四人宿舍本来是父亲和两个徒弟住,但为了让师傅一家人住一起,两个徒弟便搬到了其他宿舍。姐姐环顾下来,已然盘算好了要如何收拾整理这些东西。她雄心勃勃的暗暗点点头,一定要把这间小屋收拾成一个让全家人都感觉舒心温暖的家。她等弟弟起来吃过早饭,便塞给他一个平板,然后带上口罩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等她提着一桶脏衣服出来,绕到宿舍前准备下楼的时候,眼前的景色让她惊呆了。
一座巍峨的大山豁然矗立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这座高耸挺拔的奇峰像是从茫茫万山中竞争而出,兀然飞来,然后巧夺天工般,被严丝合缝地安放在下面这座土丘上,因此这也让陡然拔高的山壁在山脚处有了平缓的曲线。竖直的山壁上植被不算茂盛,但岩缝处必有苍柏,奇秀横生,虬枝劲拔。枝上针叶团簇而生,状如桃尖,在海风的吹拂下写意如泼墨山水画中粗旷的笔锋,任意西东。而在这挥洒不羁的笔锋之下,硬朗的黑褐色岩石带着雕刻般的线条,总会趁风每每恣意外露,若隐若现如浪子胸前雄健的肌肉。
远远望去,整个岩壁笔直挺拔,遒劲有力,仿佛是一个巨人健壮的脊背。他的双手被紧紧束缚在身侧,弓起腰背正待发力挣脱时,却突然被定住,永远的化作了这座巨峰。而整个岩壁自下而上贯穿的一道明显的裂痕,更像是巨人背上被鞭笞的伤疤,也随着巨人一起,永恒的定格在了他生命消失的那一刻。
巨峰周围的山脚下数不清的塔吊和桩机星罗棋布,错综林立在葱郁的树林植被之间。地面上连成片的安全网带阡陌纵横,其间挖掘机、装载机进退有序,土方车、运输车穿梭如织。焊枪火花星星点点,像在这海洋般的施工现场上浮起的粼粼波光。重型机械的运转声、施工指挥的哨子和呼喊声此起彼伏,声浪如潮。一眼望去,整个岛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也不知是什么浩大的工程,仿佛要将这里整个翻过来重建一样。
姐姐看得出了神,突然被父亲打来的电话惊醒。他告诉姐姐晚上不要打饭了,金桂花和老张请他们一家吃饭。
第二节
“来,孟哥,俺给你倒酒,俺敬你,谢谢你!”老张刚拿起父亲的杯子,就被金桂花接了过去。
“今天恁两个管够喝就行了,我来给你们倒酒,”金桂花笑嘻嘻的对父亲说,“老孟你今天可得喝好,反正你明天也休息,喝倒了就在这睡了,晚上我过去照顾妮子和小宝都没问题,哈哈哈!”
父亲赶忙笑着摆摆手,几个孩子也笑了起来。老张抬抬手让大家动筷子,众人便纷纷下箸开席。
这桌席面虽然丰盛,鸡鸭鱼肉俱全,但细看下来竟无一道出自主人家之手——米饭和土豆牛肉、油焖大虾、炸猪排这样的菜,都是从食堂打来,凉拌猪耳朵、鸭脖、烤肉这类,又是从外面夜市买来,剩下的海带丝、裙带菜、花生米,则是超市的方便食品。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工人的宿舍区是不允许自己开火做饭的——虽然他们也会偷偷做点菜吃,但无非也就是煮面煮蛋之类,最多做个小火锅,而像这种大席,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几人端着各自的小碗说笑着,其乐融融,唯有牛虎二兄弟手里是大号饭盒,两人大口刨着里面被挤压瓷实的米饭。姐姐看着心里偷笑,像这样一份米饭,恐怕自己和父亲弟弟三人一天都吃不完,而牛虎二人几筷子下去便没了一半,实在厉害。
她一边吃一边打量着这间房间。这也是一间标准板房,里面家具也几乎一样,只不过金桂花一家四人占满了四张铺,所以行李都码在门口,看样子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一大桌菜则摆在一张折叠桌上,几人坐床坐凳,把桌子围了个结实,让本就局促的过道霎时被挤的满满当当。
老张是主人,坐在正中间的凳子上,右手边的床上依次坐着父亲和姐弟俩,对面床上坐着一个黑壮的汉子和牛虎兄弟,金桂花则扶着小马扎背门而坐。她一会给姐弟俩夹菜,一会给弟弟剥虾肉剔鱼刺,一会又给三个男人倒酒添菜,忙得不亦乐乎。她自己则趁着空闲才夹两口菜,猛扒几口饭。
老张介绍这黑汉子叫汤帅,年纪比他小几岁,是老张刚开始在外做工程时就结识的挚交。他一开始只在老张班组里当个小学徒,后来老张发达,便提携他一起做工程,几年下来汤帅也成为了老张的左膀右臂和心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