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4)
山路绕过一片灌木树丛和一片石滩,会看到那道石头砌起来的门,那其实不是一道门,而是两边田地的田垄,两道墙之间留出来了两米多宽的一条路,走进这条路,就能看到这片名叫“大坪”的宽旷田地。
外婆家所在的这面山坡名叫“锁龙坡”,听上去颇有些历史或是神话的渊源,但是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出这个名字的来历,这面山上唯一和龙有关的东西就是我们上来时路过的那片乱石滩,小时候听说那是“龙走郊”留下的,那时我以为这个“龙走郊”就是龙经过此地,飞沙走石,才留下了这满滩的碎石,但长大后才知道,所谓的“龙走郊”就是泥石流,或者大型泥石流,跟龙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过这乱石之下,深埋的是另一个故事!
这座山名叫“大山”,虽然在官方的地图上,这座山被划分为王家岭,对石垭和黑沟三个地方,但在周围的人口中,说起这个地方,都直接称呼“大山”,这座山正如其名,绵延几十公里,东边和我爷爷家的那座山接壤,西边一直到邻县。锁龙坡在山的阴坡,但地势上呈东北-西南走向,因此这面坡阳光充沛,尤其难得的是,这面坡的半山腰有一片壮阔的平地,从地的外沿到最里面的山脚下,有两三公里,而东西跨度,则有七八公里长,绵延了两个沟和三个山头。
这片平地就叫大坪,外婆一家和村里几十户人家就生活在这里,站在路口,一眼望去便是这平整而宽阔的土地,山上主要种麦子和玉米还有大豆,小麦夏收结束,种下夏玉米,此时正是玉米灌浆期,一望无际绿色均匀舒展着,深绿的是玉米,浅色带点黄的是大豆,田地方正而规律,看着一片欣欣向荣。
往外婆家还有一段路,不过都是平路,姐姐已经累的坐在石头上休息了,舅舅背着包,站在路边吹风,我边看着远方那几棵巨大的柿子树出神。
柿子树有三棵,十多年后,县林业局给这三棵柿子树挂牌保护起来的时候,量出来最大那棵树的主杆直径一点五米,从主干处分出三根分支,高二十多米,冠幅近三十米,其余两棵稍小,冠幅也有近二十米,据说,这三棵树的树龄超过了五百岁,最大那棵,树龄超过七百岁。
早在旧时代,有文字记叙历史的时候,这三棵柿子树便不时出没于县志之中,据载此地“高据山岭,地势险要,有固守之利而无断给之虞……殊难为外力所破也”,同时其间“风朴民淳,多富足之户,文脉昌隆,弟子无不以诗书为教……此多良益,盖有三宝树荫蔽而成风水形胜之功也!”
根据爷爷的说法,大坪据大山“龙睛”,为光明瑞祥之地,而大坪上两个人家聚集的地方,分别为“金窝纳福”和“鳖盖”,外爷家的那片旧宅子,正好“独占鳌头”,是文昌之像!
这三棵巨树位于村落后方,地势稍高,据风水所说,三棵树正对远处三处尖石峰,挡住了形煞,因此在风水格局中至关重要,若信这些,说它们“成风水形胜”确不为过!
这三棵柿子树一直是大坪的地魂和人的精神信仰,年节要有红纸盛果品供奉,还要点上四支香,三支敬“天地人”三才,一支供奉宝树!这些传统除了在某个特殊时期外,即便是动荡年代也从不曾中断。这三棵宝树与这大坪上世代更替的人们一起,见证了旧时代浮沉变迁,一些东西在浮沉中变得厚重,最终沉淀而后内化,刻入了大坪人基因里!
似乎是与这大坪上三棵树对应,大坪上有三个大姓人家,我祖父一脉的高家在当地丁满人兴,即便是后来“包产到户”后舅舅一辈迁出大半,大坪上的高姓人家依然还有许多。
除高姓外,李家和杨家也人丁昌隆,其中李家曾在清朝出了一任知县,现在留存的县志,便是在那时候修订的!说此地文脉昌盛,也多受这位知县影响,因此在他以后,大坪上读书风气愈加浓厚,这种尚文的风气流传于世,经久不息!李家这位先祖不曾想到,他的荣耀会在后来的某个特殊时期给族人带来深重的灾难,而现在李家的孩子,也不会想到这个自己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先祖,会成为他们在上学时的噩梦,这是我一个表哥在期末没拿到奖状被打了手心后跟我说的!
——说起来,外爷家“独占鳌头”的宅院似乎在文仕上并没有太多助益,外爷一族虽然曾富甲一时,却不曾出过什么高官,即便是舅舅当了警察,似乎也看不出这“鳌头”的功劳来!
总之,因为外爷家那片——确切的说是剩下一半不到的,梁上雕花的旧宅院和李家被砸烂的祠堂遗址,还有老一辈人动不动便讲出来的半真半假的典故,使我对这大坪的印象蒙上了一层说不出来的神秘感,这种神秘感里总是带着叹息!
三个姓氏的族人,曾因名望和土地的争端冲突不断,那是大时代落在小民身上的缩影,这样水火不容的境地从清朝末年一直持续到民国!
天下动荡的时候,这样安稳的宝地便是人人垂涎的肥肉,清朝灭亡的消息是一个民国的专员骑着毛驴来传达的,那时候上山还有一段稍微平缓的路,毛驴被几人半骑半牵着上山来,聚集众人后,专员展出一面“几种颜色道道”的旗子,宣布“鞑掳之统治已被三民主义彻底粉碎”从此以后,称民国,要人人割发,以示与清鞑割裂。同时改年号为民国xx年,往前政策,连同过往苛捐杂税一应废止!
村民还没来得及欢呼的时候,这位专员便命随身背着火枪的衙役展出一卷手臂粗的文书来!据村民所说,上面的捐税,只是换了个名目,比清朝只多不少!有村民大胆进言,说课税太重,请宽松一些!
随即便被专员一声吓止,骂他是“清鞑之余孽,革命之敌人”,一时群情激奋,眼见如此,衙役便冲天放了一下火枪,这一声,人是安静下来了,然而专员坐下的那头毛驴吃这一吓,惊的跳将起来,把专员给摔进了泥里!
专员恼羞成怒,便要抓几个“匪首”回去示众!
村民一下四散溃逃,衙役拿着火枪满村追赶,抓了一个瘸子和三个老头,绑到了树下,要“鞭笞以正民法”,同时勒令村民都回来观看,否则“俱以反革命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