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独白(2 / 4)
是的,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幸运,因为就是在那次沙尘暴中,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砸中了我母亲的脑袋,小小的我被母亲藏在胸口的衣服之下,挨到了风沙停歇,可是她没能挨到。
所以我的回忆里没有母亲,即使她在死去后仍然保护着我,可我还是没有关于她的丁点记忆——人在三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
“为什么不走?”后来的我无数次追问,可那时的我连话都不会说。
那次灾难过后,村落短暂地陷入了悲痛和沉寂。但很快,他们抛下了被掩埋的东西,重新振作起来,互相扶持,清理废墟,恢复种植,重建家园,他们甚至变得更团结了。
我的生活几乎没有改变,只是从母亲背上被移到了父亲背上,父亲不会笑了,他变得沉默寡言,而村人也不再叫我小福星了,他们看我的眼神,怜悯里又带着一丝说不清楚的恨意。
秋季是沙漠中最短暂的季节,像个步履匆忙又慌张的过客,房屋堪堪修了个大概,漫长寒冷的冬季就来了。因为那一场沙尘暴,已快成熟的庄稼全都遭了殃,没能抢救回来几根,重建家园的任务又耽搁了他们补种新庄稼的步伐,一个极其艰难的冬天开始了。植物只留下蜷缩的根系,动物也躲到了深挖的洞穴之中,偏偏人类,一无去处,只能在这饥寒交迫的绝境中靠着一点永远不敢熄灭的火光硬挨。
“为什么不走?”不只是这次,之后每一个因大自然暴怒而变得艰难的时节,我都会问父亲,可父亲总是摇摇头:“走,走去哪里?走去哪里不是熬?时节好了便笑,坏了就逃,又有哪个地方能留得住你?”
就在这一遍遍的问答中,他明亮的眼睛变得浑浊,年轻的脸庞变得沟壑纵横,强壮的身躯变得佝偻,灵活的双手也变得如枯枝般死气沉沉,可不知为何,偏偏固执的性格一点没变,反倒如野牛般更加不讲道理起来。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沙泉村渐渐老去,当年的小朱变成了村长,我也长大了。
大学毕业那年,我终于在镇上找到了工作,有了离开这里的资本,想将父亲一起接走,照例,又展开了一场关于留下和离开的争论。
“既然如此,你何必送我出去读书?”
“让你明白为人处世要记得根在何处的道理。”
“根?就这穷山恶水有什么好记住的?”
“你就是被这穷山恶水养大的。”
“妈妈也是被这穷山恶水害死的。”这话我没有说,无数次到了嘴边,我还是咽了下去,我不舍得说,不知道是不舍得那个尚未周岁便失去了母亲的孩子,还是不舍得面前的老人。
良久,我悠悠问道:“你知不知道三叔家的小儿子去镇上打工了?”
“都钻到钱眼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