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片·岁末寒酥,棉山眠水(1 / 14)
下雪了,终于下雪了。如往常一样,雪,于无可洞见处来,经游大地,到无可洞见处去。万物才不管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只需是雪就够了。
万千雪埃不言语,默默奋身向地球。
终于下雪了,从天空落下的雪,无比盛大的一场雪。从昨日黄昏至今日清晨,依然不见要停下的势头。
一夜间,童家屋顶、前院后院、梨园都层叠了深深的雪,梨园后方的小湖已然结冰,这一天真是冷极了。这场迟来的雪好像是将整个冬天的雪攒到了一起,在233年冬天即将结束时,轰然飞向人间。
远处连山似盛开满洁白的棉花,近处冰封的湖水正在沉眠。
昨夜,童戟难得晚睡,深夜里,他独自坐在廊下,看雪埃由月光来,看尘埃从灯光来。那时,他眼前雪落,在院中积层、积层,虽尚未太深,但他脑海已浮现出天亮后的万物模样。这是作为一个成人,特别是老人,轻易就能预想的“未来”。未来,尚未到来,是下一秒,是近处明天,是远处每一天,每一刻。
今早,童戟比以往早起,他五点半便醒来,听了会“钟雪声”,钟声是窗边老式座钟的秒声,而这雪声则似水滴声。童戟心想,许是窗外雪落窗眉成冰后饮着玻璃散发的丝丝薄微热气融成水的滴落声,既然它从雪来,那就以本原之身赋名,便意向雪声。
钟声雪声交错落下,钟声与钟声的间隙是雪声,雪声与雪声的间隙是钟声,一窗外一窗内,一重一轻,像是跛子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一深一浅踩落时光中。
即将六点,童戟睁开毫无倦意的眼睛,起身,此时家人们都正熟睡着。洗漱完毕后,他一如既往来到厅堂,饮下一杯温白开,练了会八段锦,接着吃了两块八珍糕、一方红豆山药糕以及两片鱼虾饼,之后在茶桌边坐下。
童戟身后的墙上挂着两幅无框画,一幅是《水涯乱竹》,一幅是《线鱼》。
童戟用紫砂半月壶煮了一壶普洱。茶成,未用平时常用的紫砂口杯或盖碗,而是改用草木灰釉薄胎陶瓷铃铛杯。闲逸地饮下两盏热茶后,拿出一个蓝色沏喑宽口直杯。
沏喑,是一种火雕冰冼玻璃工艺,所成器具皆为杯,高度4至12厘米之间。沏喑属于玻璃体内雕刻,图案不在内壁也不在外壁,而是在玻璃本身里面。沏喑于223年由中国青岛的相沏喑发明,故以名命名。沏喑一出世,迎来无数震惊,人们无法想象在不用玻璃内雕机的情况下如何在玻璃内部进行雕刻,更何况是用火雕刻,用冰塑形,而且有些图案属于微雕,非得用放大镜或显微镜才能看个透彻。
沏喑的图案虽小甚至微,但有个办法能将图案从玻璃内“放出来”,使其庞大,这正是它的妙趣之处。这个办法就是翻过杯子盖住特制的白色光源,如此,萤火般微弱的白光便可将雕刻的图案放大到夜幕中,图案恍若在光穹。此外,墙面、布面以及木板等等皆无法呈像,独夜幕可。这白色光源近似椭圆,米粒大,就像一粒白米。说来也有趣,它因光微而无法用于照明或其它,属于废材,但若以沏喑为罩,却盛(sheng大成光穹,童戟曾试过,这盛光之穹可照亮半座梨园。后来,白色光源有了名字,它独自存在时叫井潜,以沏喑为罩时叫境千。井潜,意是潜隐于深井之下,此物虽实物形体以及微光就在人眼前,看上去很直观,但其本质光芒万丈,与肉眼隔着万丈深井一般,以致所见甚微。境千,意是画境丰富数之不尽,沏喑覆盖光源,光源便从无限空间被置于小小沏喑中,虽隔去了无限空间但并不会掩藏光芒,而是将光芒解放。光,从深井飞出,飞向无边无际,如永恒不落的烟花绽放在夜幕里,建筑般盖造出一座光之城悬于夜空。另外,因平时叩击沏喑杯声音单一且平无奇,若倒扣沏喑且内含境千时叩击却有丰富声,不同大小与形状的沏喑更是不同声,有人将此比作失音歌者病愈吟天籁。发声的是沏喑还是境千不得而知,所以失音歌者是寻常时候的沏喑,也是井潜时微白,天籁是倒扣含境千的沏喑,也是境千之光彩。总之,没有沏喑覆盖时,微白光虽在辽阔的天地之间,却像在深井墓穴,当沏喑覆之,微白光虽身置狭小,却绽放出丰富世界。
井潜,米粒之光,似奄奄一息,无生命力。
境千,将一切照亮,呈形呈像,万象空生。
正因微弱白灯光变之趣,亦有:
微白无彩废荒材,
井潜深窄饮水宅。
失音蔽怅墓久长,
得覆身仓芒未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