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1 / 2)
青稞。
苍茫茫一片,亦是他的名字。
——只属于草原醉人的烈酒、奶茶、青草或露水,男人们壮实有力的汗珠、女人们旋转着飞舞如蝴蝶的裙摆,都在阳光浸泡后的大地上掺杂着青稞草独有的香甜在空气中肆意弥散。
牛羊在落日的余晖下成群,他衷爱马头琴。
因此他的挥舞着的皮鞭变得柔软而有力——抽打在牲畜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皮毛上如同拉奏在那同样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马头琴弦上一般。
——直到远处泛起微弱的星光,他才想起他的房东扎西或许早已一如既往地备好热奶茶在等他回去。
他掀起一顶奶白色蒙古包的帘,见着包内如远处星光般熠熠的明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回来晚啦!”他说,“草原的夜色总那么迷人。”
“在这里还习惯吗?”扎西正用一双大而灵巧的双手编织着一张兽皮毯,一边用不太熟练的汉话这样问他。
扎西是个可爱而慈祥的小老头,他用他臃肿的身体和朴实柔软的语言去和这草原上任何一只可爱的动物打交道,然后用粗糙而灵巧的双手把它们编织成温暖而美丽的兽皮毯。闲暇的时候,扎西更喜欢用那双大手给奶牛巴克挤奶,然后哼着一曲最喜欢的曲子将这些新鲜的牛奶做成美味的热腾腾的奶茶——送给远方来的可爱的客人们。
——他,青稞,也就是喝了扎西的奶茶的、远方的可爱的客人的其中之一,但他却是可爱的扎西的唯一的租客——唯一一个用草原上那长久不衰的天青色来作为自己名字的、城市来的“异乡人”。
“那还用说!”他用一种异常兴奋的口吻回答扎西,“扎西,你知道吗——”他突然顿了顿,随即将眉毛扭成了八字型,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同样来自草原的,心怀着柔软彩虹的,魁梧又细腻的,却在喧嚣噪杂的城市中打拼至终的男人。
于是他还是闭了嘴。
扎西收起手中的兽皮毯,递给他一碗热奶茶:“可是我已经很老了!小伙子……我已经很老了……”
——草原的夜晚总会吹起凛冽但柔软的风,他忽地想起自己当初为何来到这里然后认识了眼前的扎西:他要承认——他想要逃避,他最终还是会选择逃避,他的已经过世的父亲的夙愿,他的对车水马龙的疲惫的厌倦。——他爱上了这种宁静,辽阔,爱上了柔软而美丽的兽皮毯——特别是在第一次看到它们如同天上的绚烂的彩虹一般从扎西那双灵巧而粗糙的大手中流淌进同羊毛样柔软的草地里时。——但他更爱他的扎西和他的同样从草原来的、三年前已去世了的慈祥的父亲,他最爱着父亲棋红色的马头琴,——那绵长而有力的琴声与父亲结实的臂膀;于是他终于孑然一身地带着他所有的爱、他爱着的父亲的夙愿来到这里并决定永远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他喝了一口奶茶,——那热气贴心地暖,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扎西,”他说,“明天做青稞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