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走进高铁站,看着满大厅归家的人们,牵儿携女,大箱小包,满身负荷,步履匆匆地往候车大厅走去,美慧黯然神伤。
车启动后,美慧看着快速退后的城市风景,听着车厢里人群的喧闹,突然想起读书时语文课本里的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她想,她不仅没有热闹,可能还有一场战争。李赫在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搭把手,帮忙带孙子,现在李赫不在了,指望他们带孙子,只怕希望更渺茫。可如果他们不帮忙,她还能指望谁呢?李赫刚下葬,如果她就和他的父母爆发战争,万一他们真出了问题,她该如何收场?今后,她和她的娘家人,在大丰县有何脸面?她望着窗外,紧紧地蹙着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六点过,到达吉阳高铁站,弟弟邓斌已等在出站口。在拥挤的人群里,邓斌终于看到了姐姐身影。只是随着姐姐越走越近,她苍白的面容和土气寒酸的衣服,让他心里涌起血缘牵动的心疼。在他的记忆里,姐姐虽然不是很优秀,但她从小就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再加上家里条件不错,姐姐无论读书还是恋爱、结婚,都是活在别人的呵护下,半生都是顺顺利利,他以为她的人生将永远岁月静好,却不想人到中年却遭此变故。虽然前几天见到姐姐时,姐姐表现得平静又坚强,但看见姐姐憔悴苍白的脸色,他的心里非常担心。
到家时,父母、弟媳、侄女和豆豆、仔仔都站在门口迎接。走进客厅,听见不远处餐桌上的炖锅里正咕隆咕隆地响,抬眼望去,炖锅上方升起的团团白烟给人阵阵暖意,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盘,冒出尖的绿油油的青菜让人眼前一亮,美慧说:“本来就饿,闻到锅里的香味,就更饿了!”母亲说:“快,洗把手赶紧过来吃。”美慧向卫生间方向走去时,父亲对母亲说:“听到美慧说饿,我就放心了。”
吃饭时,父母不断地给她的碗里夹菜,看着堆得像座小山似的碗,美慧说:“爸、妈,你们也吃啊!”弟媳宁馨说:“是啊,爸、妈,今天你们也好好吃一顿饭。”说完,对美慧说:“姐,这段时间,爸妈一想起你的事,就流眼泪,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美慧愧疚地说:“爸、妈,让你们担心了,我还好,能挺过去,公司那边也进展顺利。”母亲说:“我自己做生意,还不知道其中的艰难?但既然命运已经把你逼到了绝境,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奋起反击,赢了它!哎,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妈妈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你放弃自己的事业,去当家庭主妇!”美慧说:“妈,你不要自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也活该由我自己买单,但我不后悔,后悔也不会重来,好好过好以后才最重要。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公司经营下去,尽快赢利。”父亲说:“美慧,这么大的事,你都接住了,不悲观,不抱怨,爸爸相信,你一定能把公司经营好,把后半生过好。”
吃完饭,已经九点钟,美慧赶紧到公婆家。几天不见,公婆明显苍老了很多,公公白了一半的头发现在全白了,婆婆肥胖松驰的脸瘦了一大圈后,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特别是眼袋,像半片陈皮附在眼睛下。李赫是公婆唯一的孩子,也是他们的骄傲,现在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心情和悲痛可想而知。虽然这些年,美慧内心深处对公婆并没有多少感情,但见到他们这个样子,也不免心疼,说:“爸、妈,你们要保重身体啊!”公婆没有说话,三叔赶紧说:“美慧,明天就要进行遗体告别和安葬,有些事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
一直到十一点,才把一切最终确定下来。美慧问:“三叔,总共费用是多少?”三叔说:“全部算下来,大概八万多。”费用远远超出了美慧的预算,但她能理解公婆的心情,也就没有多说,只说:三叔,现在我手头只能挤出5万元,还有三万多,能不能算我欠您的,等今年公司一赢利,我立即还您。”婆婆说:“不用了,这笔钱我和你爸还是出得起,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和你三叔结帐。”三叔见嫂子口气不好,赶紧打圆场说:“美慧,你公公婆婆知道你负担重,娃娃读书花费又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你出这笔费用。”美慧听后,说:“谢谢爸、妈,辛苦三叔。”三叔说:“一家人,不要客气,这种事……”话没说完,三叔赶紧将脸扭到身后,强忍住了泪水。公婆没有说话,始终板着脸,美慧明白,他们对她现在才回来,心里不满。
晚上,躺在床上,房间里处处弥漫的李赫的气息和印迹,她屏蔽的记忆闸门不得不被打开。可美好的记忆,因为有了杂质,就像吃糖时吃进了玻璃渣,刺得她满嘴是血。她想不明白,真正爱一个,心里还能容下别人吗?真正爱一个人,身体还能接受别的身体吗?如果可以,那是真爱吗?如果不是真爱,他有什么理由去伪装这么多年?就因为两地分居,就因为爱情过了保鲜期,就因为他到了油腻的中年?他曾经多次向她、向她的父母发誓保证,他在每次背叛时,难道就没有心理负重和良心不安吗?难道就不怕上天惩罚吗?想到上天惩罚,她欲哭无泪,上天的这个惩罚,到底是罚他还是罚她呀?他倒走得清清爽爽,留下她,一个人去收拾一堆烂摊子;留给她,一个永远的痛!
整个晚上,她都是半睡半醒,反倒快亮时,她竟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婆婆敲门,她才醒来。她赶紧穿好衣服来到客厅和公婆打招呼,公婆黑着脸,没有理她。
洗漱完,早餐也没吃,他们就来到殡仪馆。一走进告别大厅,婆婆就扑到棺材上放声痛哭,哭声暂停的间隙,诺大的厅,回荡着她凄厉的哭声,在这回声的刺激下,婆婆又开启了下一口气的痛哭。美慧看着这张修了容,比平日精致帅气的刻进了她骨子里的面容,五味杂陈,心也跟着抽搐地痛起来。这些天,她努力压制的爱、恨、情、怨统统涌上心头;这些年,他们的幸福、感动、争吵、委屈、不易如电影般在她的脑海里一张张闪现,可是,一个多小时后,他就要化为一抔灰,永远地埋进地里,从此,她将真正彻底地永远失去他,他将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想到这里,她也跟着放声痛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耳边传来母亲的声音“美慧,起来吧,告别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听到母亲的声音,她起身扑进母亲的怀里,哭得更凶了。只到三叔过来提醒,她才好容易止住了哭。
仪式由三叔主持,三叔以前是老师,也是学校的工会主席,李赫短暂的一生在他的总结下,光鲜华丽又令人哀伤惋惜,在场的亲朋好友纷纷抹泪叹息。美慧看着偌大的告别厅里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两边摆满了花圈和挽联,正中的棺材被满满的白菊花环绕点缀,心里的痛稍稍舒缓。
根据风水师的指点,李赫的墓地选在他老家的一座山上。上午遗体火化后,他们十几位亲人匆匆赶到墓地,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了下葬封土仪式。站在高高的山上远眺,下面是一条小河蜿蜒流向远方,远处是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再远处是散落的农家房屋,美慧想,静静地躺在这里,每日欣赏眼前的田园风光,不用再承受城市高负荷的压力与辛劳,也许对他也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