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0上:只手摇天下恩诏,春梦已醒几人休(1 / 2)
翰林学士的上书比外朝的更容易放到皇帝的御榻上,卢携的表章几天之后便被僖宗李儇拿在了手里。
昨天傍晚时分,李儇的四姑母和姑父回到了京城,家宅也没回便扣阁门要求往咸宁殿哭临。在这场漫长的哭泣中,李儇几乎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由亲情生发的哭泣的感动。这个被他的皇祖父珍爱的广德姑母,她的哭声中具有一种切骨体肉之痛。这与他的其他几个姑母可不一样,他的永福姑母那天始来哭临时,只是漠漠愣愣的,将衣袖在脸上揾了揾而已。他的母后郭太妃,呼天抢地的模样,在他看来多少与俳优的戏剧相似,也有些与激斗中的白鹅仿佛。其他人就不用说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面对他的姑父于琮,在他姑母哭声的渲染下,这个在他印象中肃静寡言的人也具有了一种别样的亲切。“陛下宜以天下苍生为念,勿过哀伤!”于琮以一种沉抑的声调劝慰了他。同时他姑母的半截身子还端在自己的臂弯里,她似乎因悲伤而虚脱得无法马上站立起来,他便只好端持着,任由泪水渗注进他的袖子。虽然这个场景并没有持续很久,不多会,他们便相携着走出殿去了。但是一种与泪水相似的温暖一直团在他的胸口,让他若有所思,若有所得,若有所失。
这也是他今天会耐着性子坐思政殿前的缘故,也许是时隔两年,他的姑母、姑父突然出现,突然拜在他的脚下,让他惊悟到了他再也不是在麟德殿家宴上随性跑逐——与尊长下拜祝寿的孩儿了!
“这是谁上的?”
田令孜道:“是翰林承旨卢携的表奏。”这表章他看过了,对北司并没有攻诘之言,倒有指责南衙失政之意。“大家不耐看时,奴才来读吧!”僖宗流矢点头起了身,他确实有些耐不住了,殿外现在是“柳陌莺初啭,梅梁燕始归”,“高低惠风入,远近芳气新”。内作坊早扎得好大纸鸢,他再不放时,这春来的头筹怕是给他人拔了。不过,他是皇帝,他一定要将性子耐下来,最起码还得看上半个时辰,也要让岭南回来的说好才是!
“陛下初临大宝,宜深念黎元。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则春夏滋荣。臣窃见关东去年水旱,自虢至海,麦才半收,秋稼几无,冬菜至少,贫者采蓬实为面,蓄槐叶为为齑;衰弱之人,此亦难办。往岁一州不稔,则百姓散之邻境;今各处皆饥,投奔无地,坐守乡里,待死沟壑。
朝廷蠲免所余之税,实无可征;而州县因有上供及三司钱,督促甚急,动加捶挞,虽拆屋伐木,租妻卖子,只可供人吏酒食之费,未得至于府库也。或租税之外,更有他徭;朝廷若不抚存,百姓实无生计。
臣乞敕令州县,应所欠残余之税,并皆一切停征,以俟蚕麦;仍开各处义仓,速加赈给。至深春之后,有菜叶木芽,继以桑椹,渐有可食;在今数月之间,尤为紧急,行之不可稽缓!”
李儇原来踩着乐点的步子早就停了下来,两只手却使劲搓弄着,他很难想像“拆屋伐木、租妻卖子、待死沟壑”的情景,但是文中的急民爱民之意他是能理会的,篇首那句“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则春夏滋荣”犹为贴近浅显!
“好,那便依他的意思办!”
李儇快步走回去,取笔在纸尾写了个大大的“可”字,即时便唤往中书送。看着朱批的奏表随着小内监消失在殿门外的春阳里,李儇坐了下来,一时感觉如释重负:“阿父,这卢携赏他点什么好?”好则有赏,恶则有罚,这是他自小耳濡目染的,并不需要特别去研习《韩非子》的“赏罚二柄”之论。田令孜笑道:“大家,他管着户部,这是他职分内的事!”李儇道:“不!这是宰相之事!便是他职分之事,能胜其职便合赏!黜陟幽明,方得‘庶绩咸熙’!”少年皇帝脸上有了得色,《尚书》这典用得恰到好处。田令孜流矢道:“大家圣明!可要陟升他的官便只有入相了!”
李儇却又引了一个典:“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朕年尚小,当以年高有德之人为相!朕便相中了一个,试猜猜,着了有赏!”田令孜也不好拗他,故意琢磨了一会道:“敢是于少傅?(于琮以太子少傅召回)”李儇笑道:“便是,如何?”田令孜笑道:“好是好,便是大家要落不自在!”
“为何?”
田令孜道:“姑父也是父,况又为中书宰相!”李儇笑道:“怪道朕今日一身不自在,却是如此,那罢了!”田令孜肃脸道:“大家,其实也不相干,少傅便不合入相!”李儇道:“为何?”田令孜道:“文宗皇帝曾有言‘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