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76上:正言信手布香饵,平章闲步识贤才(1 / 1)
第二天侵晨,田令孜由芳林门入宫,顺道往右军拜谒了韩文约。也没说什么,只是像子侄一般问了安便出来了。进了九仙门,使田从异将了卢莺莺、柳弱水、胡隐娘先行安置,自己便往五王内院,皇帝在咸宁殿东侧的灵台殿居丧,苦闷得紧,自己得将一个惊喜过去。
现在的五王院空荡荡的,寿王几个全迁出去了,偌大的院内只余下了皇帝为普王时的家众,其中就包括押宅使西门思恭,皇帝本来有意用这厮为宣徽北院使的,可西门匡范已在南院,自来便没有将两院交予一家一姓的例,只得且罢了。离王宅老远,便看见门首望出来了三五个人。田令孜加马一鞭,赴过去,他虽不喜欢这伙宅邸旧人,可是该有的礼敬还是不能少的。
“宅使,令孜久失问候!”
田令孜嚷着跳下马,托住西门思恭不许他拜,问了几句寒温,将嘴往宅门里一杵,问道:“锁典衣可安?”西门思恭道:“圣人之命,奴才一刻也不曾懈怠,安!”田令孜笑着道了声好,扯脸朝门里唤道:“典衣,圣人宣召,速为妆容!”转身又问起张浪狗。西门思恭流矢喝人去唤,田令孜笑道:“宅使,不必如此拘束,你我都是一体之人!”便往门里走。西门思恭低头随着,说话间,一个声音突然喝了起来:“田令孜,认得巨无霸爷爷否!”
田令孜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石野猪。石野猪圈手接口又嚷了一回,便挺胸张臂,摆弄出一幅拔山填海的气态来。张浪狗就站在他的身后。西门思恭唬得声也不能出了,北司四贵可是好戏谑的!田令孜朝张浪狗眨了眨眼,张浪狗便将膝一拱,石野猪站立不稳,活似蝶儿剪了翅,跄跌下阶来。田令孜捞住,一把抱在怀中道:“乖孙,恁久不见,怎的还是这般短小!”石野猪道:“爷眼神不好罢了,孩儿的神通,要短小便短小,要长大便长大,不信但往平康坊问真假!(注:平康坊妓女为长安之最)”田令孜大笑,指节在额上凿了个响,放他下了地。
“这厮不恭见不得圣人,浪狗,你随着走!”
张浪狗流矢拜谢。石野猪道:“野猪乃优人,不恭方是本分!枢相大臣,却与优人相戏,又当如何?”田令孜肃了脸,道:“你别乱搅,大行皇帝在殡,你一个优人如何见得?过后再说罢!”石野猪不肯罢。这时堂后一串脚步声起,一队婢女将锁典衣捧了出来,石野猪只得捺下了,田令孜流矢作揖。锁儿不敢当,忙避在一边,道:“枢相,奴婢如何当得!”她虽衣装胜旧,身容却消瘦了不少。
田令孜道:“典衣乃圣人心尖尖上的人,有什当不得!”这话入耳,锁儿心中大动,脸颊上便飞了红,定了定神,问道:“圣人龙体可安?”田令孜点头道:“典衣不必细问,一会便见着了。赴诏之前,区区有几句蠢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锁儿道:“望枢相不吝见赐!”田令孜点头,抬头问道:“典衣可知汉昌邑王之事?”锁儿摇头道:“不知。”田令孜道:“昌邑王非次登位,荒淫无度,即位二十七天而废!”锁儿一怔,脸炽如炭,蚊声道:“奴婢知道了!”田令孜见她会到了,便引她下堂上马。又执着西门思恭的手道:“宅使且安心,圣人早晚便有恩典!”一揖,翻身上马。石野猪不肯舍,在后面急追,奈何腿小,狼狈不堪,田令孜见人没了影,却使人勒转抱上了鞍。
田令孜到灵台殿不多会,十二岁的僖宗皇帝李儇便从咸宁殿临哭回来了(注:本名李俨,即位后改李儇),一脸茫然,不知在想什,一昼夜不见,似乎又添了几岁。田令孜过去拜了起来,笑着道:“大家,今日又是好晴儿!”李儇从御辇上站起来,望着东边朝阳道:“最不可意秋阳色,唯将光彩照穷枝。”田令孜道:“一昼夜不见,大家的诗又好了!”李儇哂笑了下,扶着他的手下了辇,悄声道:“阿父不在,朕一刻也不能安!”这话倒孩气了,田令孜流矢道:“奴才该死!”
李儇百无聊赖地转了几个圈,道:“阿父,召罗元杲、牛勖过来踢两脚毬,朕耐不得了!”田令孜道:“大家,奴才大胆,将锁典衣接过来了,趁着天好,大家也游散游散!”李儇指着道:“不是哄朕?”田令孜道:“奴才多少脑袋,浪狗、野猪也在了!”说着朝殿檐挥了挥手。张浪狗流矢哭着奔了过来,李儇一把扶起他,说道:“哭什!”竟也有些鼻酸。张浪狗道:“奴才以为再也没福见宅家了!”李儇道:“有!野猪,逗个乐!”
石野猪一本正经道:“陛下,此时宜哭不宜乐。”李偎还以为他别有话说,问道:“为何?”石野猪道:“大行皇帝在殡,笑所非宜!”便望着西面的咸宁殿嚎啕大哭起来。田令孜低呵道:“该死,大行皇帝遗诏:宫中非时不得擅哭!”石野猪唬得立即没声了。李儇道:“是这话!”说完便往殿中走,田令孜等都在丹墀前止了步。
“锁儿,你在哪?朕回来了!”
李儇嚷着跨进殿去。其实锁儿一早便在殿内相望了,见李儇过来了她才往回偏殿折去,也不是卖弄,只是猛然间觉得居丧期间还是不要见的好。不想李儇早望见了她的身影,风似的追了过来。锁儿便索性站住了,拜在了地上。李儇也不扶她,蹲下身歪着头看她。锁儿在地上趴了一会,不见皇帝动静,心中着慌,抬起头来,四目一撞,不觉都露了些笑意,紧着又都汩出泪来。李儇将她拉过来,蹭脸交颈道:“锁儿,本王可想你!”锁儿一时忘情,也喃喃道:“锁儿也记念着陛下!”
相偎片刻,李儇一时挣起,两眼火赤,拉着她的手便往寝阁走。锁儿却是醒了,急挣着道:“陛下,不可!”李儇毕竟年少,也怕她生气,便道:“朕将你看看这座殿子罢了!”锁儿低了头,她本想就势拜退,可倒底没能出口,她舍不得,害怕不能再见,富贵她可以不要,情郎她不可不要的!李儇再次拿过了她的手,用轻松的口气道:“来吧!”一时两人的脚步都轻快起来,时快时慢,相随相逐的步点声,似舞蝶下地!
李儇携着人将殿内各处看了,最后便到了寝阁,进去他便撒了手,在龙床上放翻了身,兀自说道:“朕昨夜做了一宿噩梦,倦了!”便合了眼。锁儿手足无措,直着身子站了一会,轻唤了两声,见不答应,便轻步看过去。不想李儇便伸了手,蓦地将她扯倒,翻了上来。锁儿不敢大挣,眼泪不由地涌了出来,枢密的话可还在耳畔转着呢!活蛇似的李儇再次呆住,跌坐到一旁。锁儿流矢下床拜道:“陛下,大行皇帝在殡,孝子当节饮食以尽哀情,天下至重,请恕锁儿抗旨之罪!”头磕了下去。
李儇呆了呆,道:“你教朕当个好皇帝?那好,朕现在便去思政殿如何?”锁儿欢喜道:“陛下能如此,实乃天下苍生之福!”李儇却没下地,身子又仰了下去,嘴里道:“天下苍生有满天神佛佑着,有列祖列宗护着,有南牙北司管着来!”自释服以来(注:天子居丧,二十七日除丧服),除了几天前追尊生母王氏为惠安皇后,其他政务他也没怎么顾问,高宗谅阴,三年不言!况且他本也无心做皇帝的,睡也不安稳!
“当皇帝有什好的!”
锁儿见他发了孩性,便摇着他腿道:“陛下这是气话了,陛下但去处理政务,锁儿在这里等陛下归来如何?”李儇一下弹起,不信的看着她:“这话可真?”锁儿面红耳赤,在他膝上一捶,嗔道:“又想在哪里,不真!”羞得侧转了头。李儇捉过她脸,在额上重吻数下,咬耳道:“朕问过了,只要你诞下龙种朕便可以封你为妃!”锁儿一双粉拳便捶到了李儇身上,李儇笑着避开,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备辇!往思政殿!”
石野猪一众人都吃了一惊,田令孜却露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