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70下:空王癫狂人更狂,一身柔骨作梭忙(1 / 2)
齐克俭转进北边修德坊,箭直寻到了大十字街北的一座敞门宅子,不知道什时候这宅子竟成了酒肆。田令孜站在院子里四处看着,一会齐克俭跑了出来,小声道:“但得这人一句话,事无不济矣!嘿,也不是别人,便是现今右军中尉的养孙韩彝范!”田令孜将手一击,奇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齐克俭拖住道:“骠骑,一会见了还得雌伏着些,这可是个大贵人!”田令孜抬手作谢道:“六哥,不消咐咐的!”俩人走进去,见饮酒的多是军士。齐克俭将田令孜领到一间精致的阁房前,掀簾先进去了。一会,便听里面一个声音道:“齐六,让他另寻人去!我手掌小胳膊细,提拿不了大钱!”齐克俭煦煦温温地陪着好话。另一个声音恼了,呵声道:“休聒噪!”齐克俭给唬住了,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朝田令孜漾了漾手,兀自先往外走了。田令孜轻哼着笑了笑,起手一撩便走进阁子去了。
“嗬!下得好逐客令!”
田令孜轻盈盈地笑着,以阉官特有的柔劲气儿,仰身斜肩叉腰嗔视着俩个饮酒者。真是稀奇,南面而坐的紫衣汉子面相上竟然宛似韩文约,见方的脸庞,长耳半招半贴,只是眉毛要粗黑许多,颌下也长着胡须。另一个肥肥圆圆得像个商贾,穿了件九品的深青袍,直鼻梁、丰准头,下颌圆长,却一根胡须也没有,一双乌亮的虎眼充满鄙夷的瞪着自己。
“韩郎,竟忘了田令孜了么?”
田令孜嚷着,便直接走过去在韩彝范席侧坐下。韩彝范将手中的酒盏漾了漾道:“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他将脸望向左首的曹知悫,又说了一句“想不起来”,好像是需要曹知悫给他确定一下。曹知悫眉挑了下道:“郎君识不得,那便是饿狗摇尾,赶出去罢!”田令孜妩媚地呵笑起来,在案上拈了两颗杨梅,一颗丢进了嘴里,一颗朝曹知悫一掷,嗔道:“胡说!分明是飞鸟投怀,人必怜之!”又笑看着韩彝范说:“韩郎,真不识得了?那次西市玩骰子可赢了我不少钱!”韩彝范见他如此,糊涂道:“一似见过的,罢了,你寻我什事来?”
田令孜道:“没什事,适才坊门口遇着了齐六,这厮吹嘘如何与韩郎相熟,我要见他的丑,故跟过来了!”曹知悫笑了下,道:“田令孜,你瞒得了郎君,可瞒不得我!你在宫中管小马坊,恁得不安分,逗引普王无事不为,圣人要杖杀你,因着赦减了死,莫不是你来?”田令孜笑着将手一鼓,道:“原来你一早知道不好,怎的不劝着我些?如今屁股上结了厚痂,你倒又提起这痛来!”曹知悫懵住了,不知如何作答。韩彝范却拍着案子道:“这嘴有趣,知悫,这便是你的不是了!”
田令孜起身过去,提酒壶就筛了一大碗酒捧了过去,道:“郎君也说你不对,认罚不认?”曹知悫没法子,给田令孜连灌了三大碗,心里不服,又斗起了嘴。田令孜应对如流,妙趣横生,把韩彝范听得乐不可支,不过一盏的工夫,韩彝范已是另眼相待了!田令孜又嫌着三人饮酒清素,持箸敲银瓶作节,将那些曲巷中女妓营生的曲儿,什么《郎不归》、《妾薄命》、《剪红烛》、《退红妆》、《嫠妇呤》、《攀墙柳》,一一扭唱出来,真真个有模有样,有腔有韵,非雌非雄,带娇带媚。曹知悫知敌不得,却还要寻衅。
韩彝范看不过,指着他对田令孜道:“你也不知他的底细。他是石泉乡曹刘里的,好雄富的家产。也有妻也有子,却跑出来割了鸟,天下有这样的道理?”田令孜大吃一惊,曹知悫却昂头嚷道:“天下有鸟的汉子多得去了,除了圣人,几个及得郎君的祖爷?”田令孜将头一点,出席揖道:“公真大丈夫也!”曹知悫道:“何谓大丈夫?横行无忌者,大丈夫也!”田令孜流矢举酒,倒弄得韩彝范有些抓不着头脑。
三人喝到过午起身,到了院子韩彝范忽然问田令孜是不是识得牛勖、罗元杲,田令孜道:“相契的兄弟!”韩彝范听了立即使小厮去右军要人。
田令孜也没将心中的意思对牛三、罗矮郎说,感恩感德的请韩彝范吃了几日酒。又让牛三将他那唤鹅的本事,罗矮郎那蹴鞠的手段都使将出来,将韩彝范盘结得牢牢的。韩彝范得了这三个知心合性的好朋友,倒把曹知悫抛到角落里去了。
一日黄昏,四人在西市楼酒戏耍,因着白白赢了他人大注钱财,田令孜主张唤了一伙八个舞的、唱的,要来一个“八佾舞于庭”,正吃得半醺半醉之时,韩彝范宅内小厮跌跌撞撞寻上楼来了。说是韩文约疾发了,那个翰林医待诏段璲死活寻不着人,只知道往皮学士家去了。一家子人正急得没法。韩彝范一时酒也惊醒了,脚却软塌塌的。田令孜挥退女妓,低声道:“郎君,军容的病张扬不得,郎君且坐着吃三杯,定定神再走,令孜寻了医官先行!”韩彝范倒也立即明白了,他祖爷要了不得,这泼天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田令孜三个下了楼,罗元杲便道:“知道那皮学士住哪坊的!”田令孜道:“饥不择食,满长安城便一个会医的不成?”牛勖道:“也是这话,就近寻一家也罢!”马过来了,田令孜跳上鞍道:“可也不是这话!崇贤坊大觉寺傍有一个我本家的医官,汤剂、针灸皆国手!三郎,你等郎君下来!”牛勖应了,田令孜又俯身附耳道:“绊着他些!”牛勖懵着脸应了,绊他做什来?
却也凑巧,进崇贤坊不远,便看见陈晦骑驴过来了,田令孜唤过去。这陈晦听说急症,也不多话,拍着驴子便随着走。到了韩宅门口,田令孜便说是受韩彝范差遣请了国手来,管事的流矢让了进去,箭直就将田令孜俩人引入了内室。
韩文约的养子早没了,这时围在榻前的便只是几个妇孺,榻上的一声一声的呻,他们就呜呜咽咽的哭,烛光又昏,鬼气森森的。田令孜兀自过去将灯拨明亮,将在手里,呵开人,只见韩文约微睁着眼,身体觳觫,发黑的脸像见了活鬼般狰狞。一摸额头,竟是凉的,故做笑声道:“军容,国手至矣,不妨事的!”紧紧抓了抓他手,让开了位置。陈晦诊了脉,一声不言,取出一卷金针来。田令孜看着他一针一针扎下去,韩文约额上便有汗冒了出来,他卷袖便揩,待袖子湿透了,老阉的呻吟也止住了,一双眼珠子转着打看起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