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9上:买马猎狼灵丘东,醉拥佳人两度红(1 / 1)
康嗣一走,李克用便决定去马头谷走一回,只是一时也不得闲,史敬思的伤、士卒的伤都得过问,旧宅、田产、奴仆也得问道问道。当日傅文达、高文集便将着礼过来问了箭伤,第二日又使人送来了书子,一个说:“频夜观象,风雪有顿减之兆,灵丘之南,兔听狐鸣,太白之间,鹿呦虎聆。牵黄肩鹰,少年乐事,区区酒狂愿早日一睹郎君鞍马风采。”一个说:“文士有踏雪寻梅之兴,武夫有餐风逐鹿之僻,东夷贱夫,有可以混雪之白犬三,有可以胜污之黑犬五,苍鹰青鹘,毛羽虽凋而心骨幸轻。黄皮赤马,齿筋虽衰而蹄铁犹坚。将军创愈,仆愿牵马执镫而为将军前驱,提壶抱毡而为将军后从。”倒真是有风采的。
料理了几日,这天一早往马头谷便约了高文集,这人其实不贱,乃密云郡公高仙芝的亲族,高仙芝之为玄宗皇帝所诛,虽是为阉宦所陷,可终究没能得到昭雪,这一支自然就衰落了,但此人身上还是有一股名公之后的风味,在长安这种风味不奇,可在代北就奇了!李克用初与他接触便觉喜欢,过后又知他乃刺史心腹,位在衙中诸将之上,便愈发有意相结了。
高文集没有将犬将鹘,听了李克用的意思押了两伙州兵,他只道是得了贼踪,奔出十来里路,到了灵丘山脚,全无一言相及,不由地便问道:“世子,敢问此行何往?”李克用笑道:“非公事也,最近连失两匹好马,听说马头谷马好,只少个牙子,公可相熟来?”高文集点头道:“熟的,马主人唤作康君立,大有能耐,兴唐一县的事,县令能处置的他能处置的,县令不敢处置的他敢处置。所以名重三县,无人不知!”李克用道:“听公的言语,这厮该杀!”
高文集道:“刺史公曾与下官说,州县豪强并非无益于治,但疏导得法,便可以壮观州县!孟夫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便是这个意思!”李克用笑,问道:“这康君立的马是自养的还是从他处转贩?”高文集道:“据说转贩的多!”李克用道:“都是贩往何地?”高文集道:“由飞狐道往东,河北、河南!”李克用道:“那盖洪可也贩马?”高文集道:“不曾听过!”李克用点头,这话倒未必可信,那千佛岭上的濮州王仙芝多半是来贩马的,康君立与盖洪必然有些关系的!
说话间,两山渐渐收拢,前路渐窄,已是入了兴唐峪了。兴唐峪便是通往兴唐县的山道,马头谷便傍着峪道,状似黄瓜,北通兴唐,南近飞狐,在此转卖马匹确实便宜。
一队人都将马蹄缓了下来,行不远,山上迫下来一阵强风,紧着便有犬声广广汪汪传了过来。高文集道:“有人猎山!”李克用是见猎心喜,催马迎过去。很快便在左前方的雪坡上望见了几点黑影,竟是朝这边过来了。李克用勒住了马,再看时才知道那窜在前面的不是犬而是狼,灰狼较后面追着的黄犬大了一圈,肚腹圆滚,也不知是吃的还是有了狼崽。安怀盛恐惊了马,拽弓便要射。李克用喝住了,观狼犬相逐也是猎之一乐。
灰狼已有了疲态,想要避开李克用乱踩的马蹄,脚下才一斜,黄犬便呲着牙扑了过来,灰狼一迟疑,便已吃黄犬扑倒,在雪中翻滚了几下,雪便红了,挣起来的却是灰狼。马蹄踩得更乱了,后面猎犬迫至,灰狼不敢奔过来,猛然调转了头,不跑了,低呜着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猎犬围了一个半圆,也呲牙咧嘴的喉叫。有几条狗却丢下狼,冲着李克用一行又叫又窜起来,这些畜生既不怕人也不怕马。马便站不住了,都碎盘着往后退。猎犬却越发兴奋起来,试探性地扑了几下后,一只虎文犬便跃起朝李克用扑咬过来,白马跳跶了一下,李克用勒住了,喝了一声。这畜生跌在地上,却愈发撒起野来,身边几只流矢挨过来,都将白马作了猎物。
安怀盛的箭射了出来,左右随着,眨眼之间李克用蹄前的猎犬便都倒在了红雪里。其他猎犬吃了惊,哀声大吠起来,那灰狼却假意向前一扑,斜里一钻,一下便撞出了圈子去。
这时,后面起了一声猎哨,猎犬得了令,流矢追了起来。那队猎骑也分出两三匹随了过去,很快五六骑便过来了。高文集道:“世子,康君立到了,骑黑马的便是!”李克用没有踢动马,直杵杵地望着,好!人马都可以与那盖洪一敌,形或有所不如,气则更胜,大眼方颊,举手扬鞭,大有霸主风采!这厮完全没有理会迎上前的高文集,冷着脸跳下马,便捡看起地上的猎犬来,看着便恶声骂起来。李克用在鞍上静静地看着,似不关己。高文集也俯下身去捡看,有两条并未断气。突然,康君立就转身挥了拳:“吃狗屎的高丽奴,竟敢消遣爷!”高文集脸上着实挨了一下,州兵都抢了过去,康君立瞪目戟指道:“怎的?要捆还是要杀?”州兵竟也吃震住了。
高文集挥了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笑道:“康员外,都道你豪爽,如何今日却这般小器!”康君立拳头便又挥了起来:“我养的犬便是家生的小厮,他娘的给我射杀了!”高文集便退。李克用还是不说话,康君立的伙伴也不说话,李克用发现其中有两个神情明显与他人不同,俩人眼来眼去的,似是在平章什紧要事体。
高文集退了又退,忍不得便冷脸嚷道:“康君立,不肯罢休时,我可拿得你!”康君立停了手,却铿地拔出刀来,嚷道:“来拿!”州兵便赴了过来,这边鞍上便拽起三张弓,那俩个又飞快对了下眼,最后还是没动。
高文集将刀拔出,又归了鞘,嚷道:“罢了么!”康君立又骂。李克用便道:“兀那汉子,你恼错人了!你的狗扑我的马,是我下令射杀的!”康君立侧眼转过身来,啐了一口道:“却是你这个杂种野胡扒屎贼!”李克用听不得这话,安怀盛更听不得,拔刀便赴了过去,从骑都张了弓。高文集忙道:“康员外,你骂我便也罢了,这可是振武相公的世子!”康君立不由地一怔,却还是嚷道:“李振武也罢,李振屋也罢,杀我几只狗,留下几只手!”李克用冷笑一声,安怀盛便抢了过去,一时两边弓箭都扯得矻矻作响。
高文集恐真闹出来,那这一州都得起乱,拔刀嚷道:“世子,我拿这厮请罪!”抢上去,搅开了安怀盛的刀。康君立道:“高册,你若胜得了我这口刀,什事我也撂得开!”高文集道:“现在撂得开才算真豪杰!”康君立道:“少来,我不吃甜咸!”高文集道:“我输你也撂开如何?”康君立便不说话了,两柄刀一刚一柔,你来我往,斗得好看,比狼犬追逐意思更好。
这时汪汪广广的犬吠声又折回来了,狼好像横在了一匹马后。群犬过来便要扑高文集,那驮狼的年青汉子流矢挥鞭跳了下去。高文集嚷道:“张德璜,回得好,快劝劝你这兄长!”这厮虽是腰壮臂长,眉眼却和善得很。张德璜与李克用对了一眼,便转头唤道:“兄长,狼猎着了,罢了吧!几条狗,又不是他人!早上我还说天寒地冻的,杀几条招待尚员外、蔡员外起程是最好的。你那时不肯,说御风寒、暖肠胃,狗肉不如狼肉。现在不好?狼肉、狗肉都有了!高公,罢了,还有这伙朋友,一齐回庄子吃酒吃肉!”高文集道:“德璜,你知道这伙朋友是谁?骑白马的便是振武相公的世子!”
张德璜转了身,又转头问道:“这便是飞虎将军?”流矢便赴到李克用马前,下拜道:“小人张德璜拜见世子!”一头便磕进了雪里。李克用不意他如此,流矢下马扶起。张德璜道:“久闻世子大名,还以为长我一辈,没想却恁年少!”李克用笑道:“我是面嫩心老,长你一辈不假的!”康君立便恼了,嚷骂道:“狗才!这杂胡要奈何我,你他娘却拜他!”张德璜道:“啊哟,哥哥,你收了性吧!一直嚷着要与世子相识的不是你?”康君立道:“狗才,休他娘的胡说!你爷我何时说要见他来着?”张德璜招手两个不说不动的道:“尚员外,你是外人,你说这话我哥哥念过这话没来?”
姓尚的见了招呼,递了一个眼色与同伴,过来下马揖道:“山东马贩尚君长见过世子,这是我的伙计蔡温球!”这俩个的口音可是与那王仙芝一模一样,李克用也揖了下手。尚君长道:“世子,君长是过客,说一句主人话,康员外对世子确实思慕得紧!”康君立骂道:“你他娘的要胡说,今番一根马毛也休带走!”
张德璜好不尴尬道:“世子,我这位哥哥哪儿都好,只是受不得折!”李克用道:“也罢!”拔了刀,过去道:“康公,刀在此,手在此,但凭公斩了解气!”康君立一时就愣住了,高文集便顺势收了刀。张德璜过去要拽,康君立将刀往地上一掼,跺脚道:“都怪狗屎糊了眼,弄得我没人样!世子,康章君立得罪了!”便往地上拜。李克用一把托住,道:“虎豹相逢,大体如此,何罪之有!”
张德璜当即便要邀李克用去庄里,康君立道:“可惜盖大嘴那厮在云中,有好肉也没人料理!”李克用道:“盖大嘴是谁?”康君立道:“便是大府军校盖寓,他好吃会吃,故浑着唤他大嘴!”张德璜道:“我哥哥浑唤作大眼,眼大心大,看得山小,也看得狗大!”康君立笑骂了几句。
众人动手将地上的狗都拾掇了,李克用说起要寻匹好座骑,康君立道:“公要寻好马时,那庄上不要去了,现今厩里便没一匹好的,世子要看得上眼,我这匹黑昆仑便是公的!”缰绳便递了过来。李克用道:“公可舍得来?”康君立笑道:“舍不得,换了公这匹白的也罢!”便翻身上了白马。李克用大喜,也跳身上了黑马。康君立道:“世子,庄中无良厨待不得贵客,灵丘城中飞鸿馆倒有一双好手,索性便往城中去,也是送公回城,如何?”李克用有什么不好的,但得与盖寓、盖洪和解,一切都罢了!
尚君长、蔡温球俩个便要辞,康君立却甩脸色道:“二公若走,我康君立岂不成了狗才?有了新知便抛了旧识!来,迟不了明日的程的!”李克用道:“二公莫非是嫌恶我李克用?”尚君长、蔡温球没法,也只得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