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望·许嫣(4)(1 / 3)
许嫣为这一句“该做的事”心头震颤,她直直地望进许娘眼里,语气沉静:“什么是‘应该做的事’?”
“可是千百年来女子不都是这样过的么?”许娘不明白自己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儿究竟想和自己说些什么,她不解地回望。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有没有可能是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呢?世人如何看待我们?为什么学堂之上从不见女子身影?为什么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的才气与德行为何会成为一体两面?为什么三从四德从来都是要求我们女子?为什么这世间留给女子的容身之所只有那高宅后院?为什么我从来都不能是我自己?这些东西难道就该落在我们头上?这又是谁说了算的?”
许嫣一连串的发问让还坐在床边的许娘脸上浮上了一丝迷茫。
她颇为痛心地看向自己的阿娘,上前几步蹲在她面前,握住了那双粗糙不堪的手:“阿娘!我们自己可以生活的,您也并不需要依附于我爹;这天下辽阔,我们又有哪里是不能去的呢?我们可以去江南乘舟,去北境看雪,还可以去上京看皇都繁华。”
许娘的背落在她的眼里带着些微的佝偻,那是被岁月覆盖和男人的打压的共同结果。
此时上了年纪的妇人眼里带着迷茫,有些空洞地喃喃:“可我这样,我若是离开了他,我没有一技傍身,带着这幅残缺的身子;哪怕,哪怕我离开了他,也没有人会要我的。更何况,他不会让我离开他的,他不会的。我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是他想要的儿子,我后半辈子可以过得无忧,我不需要离开他。”
许娘的一番话说到了最后,逐渐带上了一丝疯癫。
许嫣看着女人这副模样,颇有些不忍与失望地抓住后者的手使劲摇晃着,似乎想把女人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与乖顺狭隘的思想中晃醒。可女人却一把挥开了许嫣的手,她瞪大了眼睛站起身,许嫣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此刻的妇人颇有些歇斯底里地伸长了手指指着许嫣:“是你!你知道我不喜你,也怨恨我同你爹一样那般对待你;所以你现在回来报复我,你不想让我好过!你走,你走,你滚出这个家!这不是你的家!你也别想让我听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滚!”
许嫣看着女人的歇斯底里,她疯了一般拿起了手边的旧衣服砸向许嫣。许嫣只坐在地上看着女人愚昧又因循守旧的哭嚎。
她觉得痛心,也觉得难过。不是因为她娘亲明明知道所有问题都不出于自己,却没能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而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下,落在泥土的地面,留下几滴深褐色的水渍。那是她对那被规训完成的女人的祭奠。
许嫣从未想过她那没有自己姓名的娘亲会这般固执且不明事理,她分明是有过动摇的,分明在她提起那些不同景色的时候有过动摇的,她分明有过的!她明明已经开始打算思考离开之后的生活会是如何,可她却又像是胆怯又懦弱的贝壳里柔软的生物,触角都没能完全从壳中伸出却已经萌生了退意。
且她的退意是那般没有道理,她只想着自己没了倚仗,却从未思考自己或许从来便不需要倚仗。
许嫣替她哀伤,哀伤许二已经完成了对她的驯化,她已经成为了一株只能依附攀援才能生长的柔弱、无害的花朵,没有任何反击抗争的力量。
她曾在那些书上看过,往往依附于其他植物生存的寄生者,看起来柔弱胆小,可却在一点一滴占据着养分,直到被它依附的植物逐渐没了生机。可同样也是依附,许娘就像是已经被拔掉了爪牙、丢进了笼子里的困兽,每日饱受着煎熬,直到有个人给它端来食物,它便友好地朝那人扬扬尾巴,变成乖顺的模样以感谢他的善意、馈赠。此后,那人便成了可以主宰它的神明。
可是啊,可是啊,分明一开始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也是他。
可她却只记得他的好,闭口不谈那些因他而生的痛苦。她是失去了斗志的不合格的寄生者,只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养分尽数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