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荒园回忆二(1 / 1)
待我皇伯父崩逝,我父王作为唯一的辅政王重回京城。岭南的苦楚,换来了他的腿疾,还有他的野心与恨意。在朝臣的帮助下,他废黜了赜哥哥为废帝,自己登上了帝位。当别人都以为我会欢天喜地的迎接这一切,我却哭着跪在父皇殿堂外的丹樨上。殿门终于打开了,可迎接我的不是一个慈祥的父亲,而是一个镶金的暗红色酒壶和一个琥珀色玛瑙杯。我明白了,收住眼泪,求道:‘鸾儿深知天命不可违,但求父皇准鸾儿送赜哥哥一程。’
我在侍者的带领下来到赜哥哥的寝宫。门开了,里面的赜哥哥正襟危坐,是的,即使体弱多病,他还是那么尊贵,那么让人不可轻易侵犯。可一见是我,即使我手中托盘之物他是认得的,他还是那么高兴,起身迎我。嘴里乐呵呵的念叨着:“鸾儿,好久没见了,好久,好久。”
我哭红的眼睛愣愣的看着他,是的,我对不起我的赜哥哥,我保护不了他。这一刻,我甚至想扔掉手了脏东西,携了他一同逃跑。可看看周围的侍卫和他们手上露着冷锋的兵刃,我的心也凉到了冰点。只能由着他将我慢慢的托进了屋内。那些侍者不放心,想进屋服侍,被我一招手,给退下了。
没了侍者的寝宫就剩了我和赜哥哥。我把酒放在我们中间的桌子上。赜哥哥倒了一杯出来,握在手上,“我还怕是别人来送我。鸾儿,你来了,真好。我还有很多话和你说呢。”
我哪里还听的见什么话,愣愣看着他手里的酒杯,嘴唇颤抖,手不由自主的伸过去。直到赜哥哥放下,我才收回我那伸出的手将它藏到身后,低下头,不敢看他。
赜哥哥像原谅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一般看着我,“鸾儿,你没有错,你的父亲也没有错。”顺手拿起酒杯,看了看,“是我,是我,现住开始多余了。”
“不,不,赜哥哥,是鸾儿的错,是鸾儿,当年要不是鸾儿,父亲他——”我睁大绝望的双眼,发现词穷了。对,就是放在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选择。这是个死局,注定怎么选都是错。发现这一点后,我摇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我摇晃的肩膀,“鸾儿,鸾儿,你没有错,不是你,不是你。”我抬起头,用泪水浸红的双眼看着他。寝宫偏僻,窗棂发黑,窗纸发黄,但结构紧密,所以殿堂偏暗,但总是有一两束光线穿透剥落的窗纸透过来,打在这宫殿里的人脸上,让人看出他的喜怒哀乐。此刻的赜哥哥脸上,被寒冷的月光照的苍白,但神情却是那么坦然与温柔。
是的,这是我赜哥哥。我一头扎他怀里,哭了起来。他却笑了,“是我的鸾妹妹,从小就爱哭。”说着用手摸着我的头,“以后,哥哥不在了,就不要随便的哭了,别人会看笑话的。”
我挣脱了那个温暖的怀抱,收了哭腔,正视他道:“赜哥哥,你知道我今天是来---”
他用手封住我的嘴巴,“我知道,我很高兴送我最后一程的是你。让我最后还能看到你。”那一刻我看到赜哥哥的眼睛,清澈平静如一汪湖水。如此平静的面对死亡,让我心中一震,也让我感到害怕。我缓缓的挣脱了他的怀抱,起身看了看桌上的那壶毒酒。只有一个杯子,是的,我拿起了杯子,双手端起它,在赜哥哥面前抬了抬,如对饮者的礼节。当我打算一饮而尽之时,一个只手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力道之大,打的我摔倒在地,连同那深红色的酒撒了一地。
随后在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他喘息着,咆哮着:“死,死了有什么用。你死了,也改不了我的命运,也改不了我们王朝的宿命。你以为你父亲能把我推下皇位仅仅是因为他比我年长。错,是因为他比我听话,比我能媚迎那些豪族世家和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而我,错在我以为我父亲传给我的权利可以改天换地。还想着什么丈量土地,清算人丁,哪一个都是一把好刀刺入那些豪门巨室的腹心,哪个都可以拔了他们的华服,他们当然恨我入骨。可你知道吗,大梁每年的赋税若有伍车,一车进了王家,一车进了谢家,其余的士族分了一车半,堂堂我大梁的国库只有半车的赋税。半车,够造船御敌吗,够灾民度日吗,不够,什么也不够。不久,就算你仁慈的父亲也会觉得不够。我看穿了一切,势必死于他们之手。还不如死在你手里。”说着,拿起地上的酒杯,斟了一杯拿在手里。
“鸾儿,我们出生在萧氏皇族。在一般人看来--尊贵、显赫。可在世代豪族眼里--没落、自大。在靠军功起家的将军们眼里,是穿着华丽衣服的布偶。我们看似拥有权力,能号令四方。其实…”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鸾儿,答应我,活下去。不管你是谁,不管…”
说着口吐一口鲜血,人仿佛没有力气站住了,扶着桌子,踉踉跄跄的,终桌子也扶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扑过去抱住他,他安详的躺在我膝盖上,我手帮他理清楚凌乱的头发。“活下去,答应我,替我活下去。”我的眼泪随着我如捣蒜的点头,一滴滴落在他脸上,他眼里。
这是我唯一的哥哥留给我的。
今天他静静的躺在这里。可我每天似乎都能听到他的话。
我终于明白阿姐宁愿荒废一个庄园,也要保存这方墓园。对她而言,这是她活下去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