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初出茅庐(2 / 2)
高尔利见司机没误会了,这才放心下来,从尴尬中逃脱出来似的,看着车窗外的繁忙人流。
二十来分钟后,到了地方,司机建议他就在路边店铺里找人问一问,他们应该知道这边的租房信息。付钱下车后,高尔利东看西看,进到一间面食铺,向看店的老婆婆打听了一番,得到一则电话号码,联系上一位叫王叔的大约六十岁的房东。
他人看起来像被霜打过的胖葫芦,表面热情备至,笑起来灰头灰脑,还有些憨厚,但实际上却如同抹了油的钢珠,圆滑狡诈。在跟他去看房时,高尔利被他一路说得有点晕头转向,但那房子好像运载牲口卡车的铁笼子车斗,逼仄、简陋,空气中混合着香皂、潮湿和木板霉烂的味道,他美好的期待一凉,变得有些厌弃。善于察言观色的房东,瞧出了他的心思,怕错过这单生意,开始软硬兼施,先是暗讽他挑三拣四,未免娇气,见此话似乎激怒了人家,又采取降价策略引诱之。高尔利本想一走了之,但考虑到经济因素,只得委屈自己,以三个月九百元的价格签订了一份合约,暂时安顿了下来。
除了这个政府部门管理薄弱的社区简陋和卫生条件堪忧之外,之前司机的话,让他对社区外的社会环境也隐隐地有种不安。放置好行李后,闲来无事,他下了楼,走出小巷,独自在这附近闲逛,好奇地到处观看。这里沿街都张挂满了五花八门的广告牌,包括:中餐馆、超市、美发屋、中国体育彩票、妇幼保健院、网吧等等,不一而足。对街更是繁荣无比,一间间店铺整整齐齐,一家紧挨一家,装修也比这边时尚高档。这时,一家名叫“玫瑰养生会所”的大店,用彩灯缠绕百老汇似的媚俗字体,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凭直觉,他猜想那里是个花天酒地的娱乐会所,果然在侧面楼身贴有“金阳公寓”四个金属大字,令他心头一惊,猛然意识到自己投身的这片区域,竟是道德与法律的边缘。
这么看来,这大白天的却异常平静,两排豪车整齐地停靠在街道两侧,车主不见了人影,似乎正是在暗示着什么?他又求证地看向茂盛的小叶榕掩映下的街道,真是行人寥寥,各家店铺虽在营业中,却少有人光顾。总之,这个地方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人们仿佛都在共同把守一个人尽皆知却难以启齿的秘密。
然而,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其余地方的房屋租金都很昂贵,他负担不起。所以,他只好安慰自己,既然初入社会,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二天,他早早出了门,去了那家位于人民公园旁边的传媒公司,向主管报了到,很快开始了忙碌的策划工作。
上了一个月班,这一个月里他却过得越发煎熬,以至于感到自己坚持不下去了。说实在的,对于一个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来说,致使他产生这种抗拒感的一系列经历,实在不能不算是一个下马威。
原来,公司里有一位摄影师,叫陆健,见他是新来的,平日里老爱在他面前作威作福。这人原本也是个可怜人,仅仅高中毕业,父母早亡,由爷爷抚养,直到成年。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为了养家糊口,加上爷爷上了年纪,他便早早开始混迹社会。在最初的五年时间里,换了无数个工作,但都不如意,最后跑去学了摄影。一个机缘巧合,他有幸结识了创办这家传媒公司的总经理,跟随他一路从深圳辗转至绵城,忠心耿耿,鞍前马后。但是,他的业务能力很差,且饱受诟病,在同事们的眼中,他除了对总经理忠诚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尤其是他那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气,更是引起了全公司员工的鄙夷,但大家又拿他无可奈何。高尔利就倒霉了,由于他是刚进公司的新人,没有势力,因此常常受到他的骚扰和奚落,成为他的出气筒和展示优越感的对象。这让他心里对他很是厌恶。
高尔利一怒之下辞了职,这一结果虽在情理之中,但也着实令人意外,一点儿不像一个迫切需要养活自己的人做出的行为,倒像是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但他的确因此获得了一股子爽快与轻松,因此也没什么好后悔的。经过这件事,初出茅庐的高尔利,开始对社会有了不同于以往那种单纯的看法。原先他还想着不管怎么说,先按父亲所期盼的,在公司老老实实上班,挣点工资,以能糊口。可是,看看现实情况,老实人根本没法安稳。难道他要忍气吞声,在那种单位呆一辈子直至退休?这时候,他身上具有的那种入世不深的青年人身上普遍具有的清高自傲,开始支配起他,使他固执地对一直以来都充满迷恋的纯洁道德更加坚守,更进一步,他还想通过这一路径,最终获取幸福。但是,如果照眼下这种情形发展下去,他可能不仅不会如愿,还会白白浪费大好生命。
他不能容忍自己虚度光阴,绝对不能!生命短暂,这是谁都懂的道理,而如果他不能抓紧时间实现心愿,那么等到老了,剩下的,就只有空自叹息了。所以,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业余时间利用起来,将写作事业继续下去,努力成为一名成功的作家,这是他打小便树立起的理想。
可是,当他独守空室,专注于文字游戏时,内心却又不免战战兢兢,乃至惶惶不安。写作不仅耗费时间,而且看不到任何回报,如同对着空气击打,还幻想能一击即中,那种徒劳无功,实在令人煎熬。更糟糕的是,在此过程中,孤独感又向他袭来。他这个年龄,风华正茂,身体里的躁动因子异常活跃。在城市,举目无亲,极其需要陪伴,需要个人说说话。尽管他跟父亲也时有通话,但男人间的隔阂让他无法展示内心的柔情,年龄上的悬殊也让他们在某些重要问题上找不到共鸣,无聊,空虚。这种难耐的心境,让他惊悚地体验到一种深刻的危机。好像他此刻不是在充满生活气息的租屋里,而是行走在一片荒凉无边的冰原上,周围全都是空洞单调的白色,茫茫无际,其间既没有飞鸟,也没有走兽,可以说没有任何生命!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活物,以及那一轮悬挂在天上的永恒的白日。在这广袤的空间里,没有东方西方,没有南极北极,没有时间,没有风,没有水,没有流动,只有足够的能保证他不窒息而死的空气。
于是,世界只剩下了虚无,价值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做什么都指向了无意义。但他内心的生命激情却仍在支撑着他,时刻提醒:先活下去,一日三餐,吃饱穿暖,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