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既見君子,胡云不喜?(下)(3 / 4)
王五走回桌邊坐下,嘆了口氣,才要開口便聽見陶逸緩緩輕聲說道“胖子,知道你心善,你可以不去天刀門,但望你別攔著我們。”
王五抬頭看見陶逸那張落寞的臉,把話嚥回肚子裡,點點頭。房內只有不時地響起筷子和盤碟的碰撞聲。
清脆的叮叮咚咚。
樓道裡,杜甫三步併兩步的追上王維,口中不停的喚著“王老哥!王老哥!”
王維在樓梯旁放緩腳步,抓著扶手慢慢下樓。杜甫看著舉步蹣跚的王維,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個王老哥真的老了。
“子美啊……”王維回過神轉頭看向杜甫“你說咱們讀書出仕究竟為的什麼?是忠君愛國還是福祐百姓?”
杜甫沒有回答,憤憤的問道“王老哥,你為何不與他們說你半年前為言劍仙上奏,使得如今這吏部郎中不過虛職而已?”
王維笑著道“既見君子,胡云不喜?子美,那陶劍仙話不中聽歸不中聽,但罵的也不算過分。可笑老夫這書上道理都讀的不近百姓了,這吏部虛職也是老夫自找的。”
杜甫聽出了王維話中那濃濃的自嘲和若有似無的自我懷疑,一時間也不知怎麼勸慰。
王維轉過頭繼續下樓,接著說道“子美啊!莫怨老哥我說話難聽,不說你阿爺杜審言,就是與老夫相比,你都在這兵曹參軍上打滾兩年,也該有些作為了。莫要對不住你京兆杜氏之名和你少年時的壯遊,錦繡山河好雖好,這大唐百姓也得有你去替他們說道些公平。經世濟民四字可不是在紙上寫寫畫畫就有的。”
杜甫陪著王維一步一步的踩著階梯,仍是有些替王維抱不平道“王老哥,不說小弟我吧!那陶劍仙說話忒難聽,若王老哥心中無大唐百姓,那這滿朝文武還有誰心中有?”
杜甫望著眼前沉默下樓的老人。出任兵曹參軍後,每逢休沐老人便帶著他四處行走,兩年間老人教導了他不少書上沒有的道理,教會了他若只身處於廟堂之中,定然是離百姓越來越遠的。朝堂上兖兖諸公每一道奏摺中記下的名字,都可能是昨日還與你笑談的人。只是自相識以來,杜甫在老人身上看見的一直是一種沉鬱,帶著寂寥的沉鬱,他明明就在身邊,卻老覺著人在千里之外。
杜甫知道,二十五年前妻子死後,老人便一直是這般模樣,醉心大雄之學對俗事都不怎麼上心。出任涼州監察使與鐵膽劍仙稱兄道弟後,多少帶了些風發意氣,不說在朝堂上揮斥方遒,總也能踏出隊列,提幾句苦民所苦,上疏幾條惠民良策。
然而這大半年來老人既不上朝也不點卯,對朝廷幾次傳召更是不加理睬,就帶著自己每日流連這青龍街,往返崇義坊和教坊司。久而久之,朝廷權當沒這個吏部郎中,不再召喚。老人也不甚在意,拉著自己去青西客棧遠遠瞧著醉生夢死的青蓮劍仙不去叨擾,就著幾碗酒,聽著那個表字秀氣卻滿口汙言穢語的店小二罵罵咧咧,與姓馮的掌櫃話當年。
說那四十年前客棧落成時老馮掌櫃死乞白賴要自己題字,說那二十來年前與小馮掌櫃一同喝傷心酒,不知不覺就大半輩子過去了。
杜甫突然沒來由的心裡一緊,現在看著老人的從容,杜甫從中看到了一種釋然——一種連最後執念都放下的釋然。
杜甫遲疑了一會兒,仍是出聲喚了句王老哥。最後幾階階梯上,王維停下腳步轉頭望向杜甫,臉上溫和的笑容不減半分。
杜甫囁嚅道“王老哥,我真要離開長安麼?”
王維點了點頭,開口道“最好就這幾日吧!昨夜雷海青遣人送信與老夫,兩日後陛下要出長安入劍南,訪蜀山劍宗。”
杜甫驚訝道“這……豈不是……”
王維搖頭示意杜甫噤聲,繼續開口道“子美,一會兒到了青西,你帶上那個孫叔英走吧!那孩子嘴雖然碎,心卻不壞,前二年應試的文章也算講究,是個讀書的苗子,你帶上他去遊歷一番,將來說不定能做個好官,為民喉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