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命浸于海积羽沉舟(上)(1 / 2)
漆黑混沌中,有影子举着光。
影子们矮小又强壮,它们握着矿镐,簇拥着一团光芒,然后把镐头向四周的黑暗挥去。于是黑暗破裂,阴影流淌,伴随着颗粒的光和粉末。零碎的光渗入地面,于是它们向地下掘去,越挖越深,直至至亮至热之光破土而生,将影子们悉数吞没。
旧的影子被光杀死,但更多的影子渗入裂缝,镐头簇拥着炬火,对抗着不断挤压的黑暗。影子何其脆弱,炬火熄灭,食物耗尽,裂隙挤压,恐惧鞭笞,贪婪冲垮,任何一点小小的过错都使他们葬身黑暗,甚至没人能够再次见到至光的存在。
但影子永远向下,生死轮替,在无数裂隙中留下足迹和尸骸。前人的养分被后人汲取,于是它们能走得更远。
最终一伙影子挖穿了黑暗,得见光明。但他们大多被这至纯至死之光震慑,无人敢于前进一步。只有一名影子忍受着灼烧上前,它化作一个女人,一个半精灵,她名为希尔娜。
不知何时地面开始战栗起来,空气中不知何时也回荡着轰隆隆的马车余音。没人知道这声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仿佛四周粘稠的热气将它遮挡住了似的。
希尔娜从空中一跃而下,扑向这至空至烈之光,她的衣衫与须发瞬间化作火焰与飞灰,她的武器溶解,水壶溶解,甲胄溶解,钱币溶解,圣徽溶解,直至一无所有。随后她的躯体在至光中如同焦炭般崩毁,她的手指溶解,四肢溶解,眼球溶解,头颅溶解,心脏溶解,直至尸骨无存。最后她的存在也被光芒涤荡,她的名字溶解,血脉溶解,信仰溶解,欲望溶解,生命溶解,直至空无一物。
她的身躯如同一只火鸟坠入火中,随光化作一缕火焰,于是光芒显出原形,那是一辆战车,在矮人语中它被称做加斯祖扎德。
战车继续向前飞驰,车夫久旷其位,它自由了,于是它拾起一个名字。
希尔娜。
随着这个名字被刻在御座上,火焰和光芒开始一件件披挂在她身上,她融入火铸的躯壳,她披上光织的战甲,她握住对黑暗的仇视,她捡起对世界的爱。于是风暴化为她的座驾,雷霆铸成她的长矛,她牵动缰绳,发出怒斥,迎着遮蔽天空的死亡,驾驭着太阳马车从日升之塔一跃而出——
凯兰从梦中惊醒,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回忆着他脑中的画面。那些原本清晰无比感同身受的细节随着他的理智恢复一个个变得荒诞古怪——那是人类难以理解诸神之音,只有纯粹无知的灵魂才能完美地聆听和演绎,但随着灵魂坠入地面,坠入那具因酒醉疲惫、船只摇晃和坚硬地板而勉强入眠的僵硬痛苦的躯壳中,这与诸神神交的珍贵机会就这么浪费了。等到凯兰找出水壶抿上一口时,他悲哀地发现梦中的宝贵灵感已经彻底枯萎了,现在的他就算马上拿出琴来,也只能谱写出关于软床和酸梅汤的曲子。
噢,不止如此,他还逐渐回忆起了自己刚刚背负的欠款,这令他更加懊恼——现实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么糟糕?他无比怀念梦中的情景——刚才梦中究竟有什么?他记不太清了。那似乎是一个关于女神希尔娜的梦,充斥着温暖和激烈,让他有了一些不太尊重的想法,但这更加加重了他对于现实的痛恨。
就这么思考着对女神的敬爱,凯兰在摇晃的船舱中呆坐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周围乘客的鼾声中逐渐回神,酒臭脚臭体臭也一股脑儿钻入他的鼻腔——仿佛他之前没有闻到一样。这对于平时过得还算体面的大诗人来说几乎算是地狱,他手脚并用地爬出船舱,在甲板上呼吸了一口清凉的海风。
“有一艘船在朝我们靠近,没挂旗,可能冲我们来的。”一个水手小声说着,凯兰此时正是一觉醒来头脑空空耳清目明的时候,他循声望去,瞭望手正在和锡坤船长小声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