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妹妹（1 / 1）

我就怕我妹妹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打电话肯定是急事儿（钱的事儿，发短信一般以“在吗？”开头，从来不叫姐姐。要是外国人，不叫姐姐很正常，可是中国人毕竟没这个风俗，而且我比她大六岁，她是八零后，我是七零后，我俩不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她小学没毕业就去服装厂打工了，她曾经问过我：“咱们家怎么这么穷？”“你不知道咱家怎么这么穷？”她不回答。“这都是你的命，你没法选择，但是你自己可以努力改变以后的日子。”我们家为什么那么穷她当然知道。她三岁我九岁的时候，我爸咳嗽的时候吐血了，去天津的医院一查是肺癌，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求医。天津那家肿瘤医院非常有名，连著名的相声演员马季的哥哥都在那儿看病，我妈亲眼看见马季了，说他哥哥一顿吃个烧鸡。那是1983年，我们村只有大队部有一台黑白电视，我带着我妹妹白天在奶奶家吃饭，然后带她去玩儿，看电视剧《霍元甲》，晚上带着妹妹回家睡觉，就我们俩，现在我知道我胆子为啥这么大了。我爸有九个弟弟妹妹，可是没有一家派个人陪着我们姐俩。我妈在天津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爸住院，她没钱住旅店，就住在医院附近菜市场的水泥台子上。她说：“夏天晒的热乎乎的，挺好的。”天气不好的时候她就花点儿钱去住澡堂子，那澡堂子得等后半夜没人洗澡了她才能住。我现在看韩国电视剧里有时候有人住在桑拿房就想，我妈那时候那澡堂子可没这样的待遇。我妈还从人家澡堂子顺走一个大澡巾，睡市场的时候当毯子。医生说我爸可以动手术把烂了的肺切掉，但是要做手术的人排了三个月，我妈一看耗不起就回家了一趟，把家里的绿豆装在袋子里，还拿上了两挂最好的大蒜，她说；“我去走后门儿。”我妈去了院长家，给院长跪下了，“院长，您老看能不能先给我们当家的做手术啊，我们实在是等不起了，他天天吐血，我这家里还有俩孩子，一个九岁一个三岁没人管。”院长把我妈扶起来，说：“你也不容易，我会尽力给你安排。”我们家的绿豆和大蒜肯定是全世界最好的，院长收下了，过了几天就给我爸安排了手术。那时候没有农民没有医保，我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我爸回来的时候，左边有一尺多长的刀口，肋骨没了两根。

我不太记得我妈是怎么自己厚着脸皮请亲戚带着牲口给我们家种地的，反正我爸是种不了地了。不过，他虽然少了一个肺，一点儿也不耽误他骂我妈打我妈。后来我们家买了一头小毛驴，我就学着赶着毛驴帮妈妈干活。日子刚好一点儿，我妹妹又出事儿了。那年我十二，她六岁，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不喜欢我爸的弟弟妹妹们，觉得他们没一个好东西，全是不仁不义之人，可是我爸还是惦记着他们。那天他给我三叔介绍了一个媳妇儿，这媳妇儿本来是我们小学前校长的媳妇。那校长后来不当校长了，去市里做买卖。有一天他回家跟自个儿媳妇儿说，“我做买卖赔了，欠了人好多债，咱俩假离婚，这样他们就不来家里找你了，你也不会受连累。”他媳妇长得挺漂亮可是没读过书，爷们儿说啥她就听，于是俩人领了离婚证。可是前脚刚离婚，后脚校长就跟别的女的结婚了。据说那女的跟他一起做生意，有人见过，穿得可洋气了。校长前妻吃了一个哑巴亏，从此受了刺激。我爸一看，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把她跟我三叔凑成了一对。我三叔之前有过一个媳妇儿，是个南方人，比他小好多，长得特别漂亮，是媒人带来的（现在想想应该是骗来的或者是人贩子拐来的。那小三婶逃跑过几回，不知道怎么都没跑成，再后来来了几个警察把她带走了，我三叔又变成了光棍儿。那天他们在我们家相亲，然后大伙儿一起吃了顿饭，很晚才散。我跟我妹妹一起睡东屋，我妈我爸睡西屋。早上起床我帮我妹穿衣服，她在炕上，我在炕下，忽然听她的嗓子像猫一样的呼噜呼噜的，我说“吐！”她一低头，吐出了一滩黑血。我妹妹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后来他们仨去了天津，于是我们家的日子雪上加霜。我妹妹没做手术，但是住了很长时间院，一直吃药到16岁，终于有一天医生说她不用再吃药了。

我妈老说她傻是吃药吃的，我却认为是读书少。从她第一次因为有妇之夫自杀开始，我为她擦了十几年屁股。，没事儿从来不跟我联系，只要有事儿就来找我。我怕父母担心，从来都自己解决。给她交学费学美容美发，替她出钱看病堕胎，她做生意堂而皇之跟我借钱

那时候我在镇上中学教英语，她在同一个镇上的服装厂打工。有一天有人半夜给我打电话，说她吃了安眠药要自杀，我赶紧求同事送我去医院看她，当时什么心情现在没印象，后来父母把她接回家，还是茶饭不思，终日以泪洗面，甚至要杀了那个男人，都只为一个有妇之夫。这样的情况肯定不能回去工作了，我出钱把她送到美容美发学校。来到都市的她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交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开车的司机，可是过不久打电话来，说她得了那种病，检查时又发现怀孕了，而那个罪魁祸首所谓的男朋友，早已踪迹皆无。我带上钱陪她去医院，看着她躺在手术床上，我一点儿都不心疼。她会把她不穿的衣服给我，我166她16，我有时候收下，过阵子就给我妈。我唯一一次占她的便宜就是骑了一段时间她的摩托车，然后她又要回去给她老公了，我给她花了那么多钱，她从来不提还的事儿。

终于遇到一个好男人，爱她疼她，俩人俩人结婚了，奉子成婚。好日子没过两年，她老公工伤去世了，她跟我借钱买房。二十万的房，她跟我借十万，我不是印票子的，我哪儿来的十万。说这件事其实是我离婚的导火索也不为过，因为我前夫听说她要借钱，根本没等我跟他说我的打算，就偷偷把我们家所有的钱都买保险了。那是当时家里所有的积蓄，我儿子刚两岁，气得我跑去律师事务所咨询离婚。过了两年她还是想买房，这次我同意了，拿了五万给她，不过房子写的是我爸我妈的名字。之后我离婚时没有分到共同财产，因为我前夫说那五万是共同财产的一半。

“吃饭了吗？你懂医保和社保吗？”

“在吗？我跟你说个事儿。我想起诉我婆婆，把现在我们住的房子分一下，以为她把锁换了，不让我住。你认识懂法律的吗？”

“我想开个理发店”

“我租了个门市卖衣服，我去进货没带银行卡”

大多数时候，我给她钱她肯定接受，但是我的建议她不怎么听，她是宁可听自己的朋友的。这个春节也算平平安安过去了，可能是我刚从异国他乡回来，他们多少都有点儿收敛吧。我躺在我们全家人凑钱买的这个小公寓里的小床上，回忆起在哥伦比亚的那个春节。虽然家不像家，但是总算有妈妈在，在那么远的地方，没人知道春节是个啥，大家都看春晚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其实是一个人的。我给前夫打视频电话，他不接，等了很久他也不回复。那个说喜欢我的兔子先生正在跟领导和同事觥筹交错吧。他说他喜欢我，可是只是说说而已，福尔摩斯又上线了。他说他喜欢我，知道我离不开bj，他会跟我住在bj；他说他还说什么来着？我竟然都忘了。他为我做过什么？我想跟他聊天，他给我发了好多电子书，还给我远程下载了种子我说过我也喜欢他，但是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我们是在网恋，没承认过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在等，等见面的那一天。但是，没等到见面的那一天，我就把他删除了。网友就是这样，一秒钟不到，你就让一个人从你的世界消失了，那个虚拟世界。兔子先生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能是我太热情了。删除他以后我其实是期待他再来找我的，但是三天过去了他也没来加我。

相信男人的话的女人有两种：一种是傻女人，一种是装傻的女人。我这两种都不是，因为我不相信男人说的话。傻女人，因为爱让她变傻了，装傻的女人，因为爱，所以装傻。这么看来，我不爱他，我只是在观察和等待，看那颗小小的喜欢的种子是否能茁壮长大。想起小王子，给那棵小苗苗浇水捉虫，她终于开出了一朵玫瑰花。曾经希望兔子是我的小王子，我也可以开出美丽的花。但是现在还没有花，他仿佛已经厌倦了。我每天想他，但是我很少告诉他，这不是我的风格。但是我给他发短信，因为他一直在我的心里。我有什么事都想告诉他，高兴的伤心的，可是他却没有时间回复我，是不是看过听过我的留言都不得而知。那天我说我希望我是他的手机，因为这样就可以每天被他捧在手心里，揣在衣袋里，没事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一看，可是他没回。我的小王子，你忘了你的玫瑰花吗？

今年春节，没有对兔子先生的期待，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