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霸（1 / 3）

待太史慈与李典交接了军务，刘政留孙观、刘三暂管准备北上的二千骑军，自己与太史慈、鲁肃先回不其。刚行不远，太史慈一拍脑门，道：“哎呀，恐怕我们现在还回不去。”刘政不解，问其意，太史慈答道：“如今沿着胶水，立了三个大营，南面本应是黔陬，但因东莱军驻扎于此，进出不便，他们就在前面介亭西立营，再往北是夷安，再往北是北面靠海的下密。除了这三大营有往外的路，别处胶水上的船渡都封了，还有我东莱军日夜在东岸巡视，阻人偷渡呢。”

刘政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大营，什么胶水，什么断路，胶水自南向北流经北海国腹地，东莱军什么时候进了北海？再问太史慈，太史慈挠挠头，说道：“我也不是很明白。开春后司隶、豫、冀大疫，渐往东来。那日你师兄顾元叹领着张神医与一众人至军营，立了许多规矩，设了庵庐[1]，而这胶水三大营便是流民东来的庵庐，外来人皆要熏烟蒸洗，洒扫火燎，停留十日无疾才可进东莱呢。至于东莱军进北海么……不可能，东莱军怎会越境行事，如今胶水以东皆属东莱，所以没有越境。”

刘政目瞪口呆，胶水以东皆属东莱？那北海国不是没了一半？又问太史慈，太史慈答道：“这事你要问你师兄顾元叹和邴根矩，吾等军伍，不参与此类事。”刘政暗赞一声，虽然满肚子疑问，也只得先按捺着。

行了不久，果然在介亭西离不其还有百里不到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硕大的营盘，打眼望去，怕有万余人不止。待到近前，见到顾雍已等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人，刘政没见过。刘政赶紧上前见师兄，只见顾雍依然风度翩翩，只是有些憔悴，对刘政笑着道：“前几天师妹他们回来，说你就在后面，正好这营中事务依然繁杂，我就在这儿多停留几日，迎一迎你。来，我先给你引见……”说着拉过旁边那人，接着说道：“这位是孙邵孙长绪，北海高密人，孔文举称为‘廊庙才’。如今与另两位北海营陵人，氏仪氏子羽、王脩王叔治一同被东莱郡聘为督邮，暂领介亭、夷安、下密这三大营。”

刘政与孙邵见礼，随后转头依然问顾雍：“半年未归，未料变化如此之大。师兄你先给我说说呀。”

顾雍呵呵一笑，道：“确实变化太快，我们这些留在不其的都有些措手不及。去年你走后，先是蔡府君干脆把治所搬到了不其，后来流民过来的越来越多，你那里泰山、琅邪两郡也来了不少，快到年末时，外来流民已近百万。东莱地少，而北海胶东、即墨等地荒置的田地甚多，东莱、北海民间本就往来沟通频繁，又有挺县的例子，于是便商量着往这两处屯民，如今国子尼便在彼处主持。北海的这三位俊彦便是那时前后来的，氏仪还是辞了北海国的吏职过来的。师弟你还记得么？你去琅邪前曾叫人去南阳寻张机张神医，他们寻到后，蔡府君、郑祭酒，还有咱老师都写了信请他来不其，终于请来了。年底时张神医提醒，兵灾过后必有大疫，看去年大战动则数十万伤亡，这次大疫必定甚是凶险。神医说要保一方平安，需按军中避疫的法子把传疫的途径给断了，不然以我东莱如今流民滚滚而来之态势，后果不堪测。郡中上下闻得此言，都非常重视，商量了半天，觉得沿胶水布防是最合适的办法，于是才有东莱私下西扩至胶水一事。只是北海吏民也都很配合，谁都想先迁至胶水以东避祸，因此未出什么大乱子。开春以来，局势果然如神医所料。如今三大营中熏烟蒸洗，洒扫火燎后十日无疾之人不断进入东莱，又有青、徐、兖、冀、豫、司隶流民不断涌入，营中长期保持着数万人，几乎十之二三皆染疫。你看大营远处……”说着指向营中一偏远处，“那里是染疫人所居庵庐，张神医领着他的弟子们，与我郡中医馆、差役在那里医治，伯成书院中也有许多学子在那里帮忙。只是……唉……能治愈的也仅仅半数而已，大多都还是近处来的，那些冀州、兖州，甚至司隶、豫州逃难来的，能到这里的也都已骨瘦如柴，若不幸染疫，基本上都坚持不下来……”说道此处，眼眶又红了，旁边孙邵已是在偷偷抹泪，嘴里嘟囔着：“太惨了……太惨了……”

刘政拍拍孙邵肩头，问道：“如今粮食还够么？”

还是顾雍回答：“一下多了这么多人，如何还够！糜子仲的商队如今正到处寻粮呢。我家、鲁肃家、糜家基本都搬空了。子仲还在从海东、吴郡，丹阳等地购粮，幸好有东海水军，这事放在任何一个内陆郡国，都无此人力物力调运。只有一事，赖不其这些年工坊发达，我东莱还有充足的货品用来换粮，但换来的粮食是公用，而换去的货品却属各工坊，初时大家协力，还无甚问题，只是长此以往，工坊一直贴钱，渐渐无力再维持生产，昔日工坊纳众，亦将面临艰难维生之境况。此事甚是棘手，东莱礼议已议过几次，皆束手无策，总不能把胶水封了，把流民全挡在外面吧。”

刘政道：“是啊，关于食货的问题，关于何为公，何为私的问题，确实需要理个头绪了，不然人心都散了。此事过几天再说，先问个紧急的：琅邪如今也属同志，既然起了大疫，那里的防范如何做？”

顾雍笑道：“你放心，崔季珪去时已带着神医弟子专门做这事去了。那里无东莱条件，不能封路，只能按县城来防护。季珪兄甚是得力，师弟不用担心。不光琅邪，朐县周围也在如此施为，朐县也是我四郡出海口之一，若有疫病从那里传至海东，也甚是麻烦。”

几人边说边行，直至营中一僻静处，这里屋舍干净整洁，显然是供贵人使用的，孙邵还有营中其他事务要忙，吩咐了在此处帮忙的杂役几句，便匆匆告辞去忙了。刚送走孙邵，刘政听见旁边院子中有人叫他，抬眼看去，好么，他提前打发回不其的大队人马，包括蔡昭姬和她姐夫一家人，都暂住在那里等着十天过去。顾雍笑道：“他们比你早几日，所以你们只能从各自院中远远说话，不然他们也都要重新跟你一起再等十日。倒是师兄我跟你接触了这么多，便在这里陪你十日吧。”刘政哈哈笑道：“正要和师兄谈一谈日后的安排，有这十日正是遂了心意。”

于是这几日刘政不是与顾雍、鲁肃细谈，便是与太史慈演武，与隔壁蔡琰等人闲聊。这一日师兄弟正谈到如今东莱郡的困难，顾雍提到一事：自东莱在胶东、即墨二县民屯以来，胶东有一户豪强甚是不配合。这户姓公沙，至今富贵了三代，祖父公沙穆历任弘农令、辽东属国都尉，生五子，并有令名，人称“公沙五龙”，其中次子公沙孚曾官至上谷太守。当代家主是第三代，五龙中首龙公沙绍的儿子，唤作公沙卢。也不知是失了教化，还是沿袭了祖上自幽州带回来的习气，在乡里素来强横任侠。民屯从不占用豪强土地，本当无扰，但是这公沙一家不但自为营堑，不应发调，其门客还多次与屯民发生冲突，抢劫耕牛、铁质农具，甚或耧车。几次闹事后，惹恼了主持下密大营的王脩王叔治，仗着东莱郡督邮书掾的身份，先带着差役围了公沙家，又径直带着数骑闯入门中，连斩公沙卢兄弟数人。公沙家这才安分下来，不再祸害乡里。

说完了顾雍还笑着又加了一句：“幸好这公沙卢从父公沙孚已卒于上谷太守任上，不然你还未至幽州赴任，就惹上了一个二千石仇家。”

刘政听得认真，却没有笑，沉吟着说道：“吾等行事总是秉承着‘顺民意’这个初衷，初时地方小，此类事未尝得见。只是随着地盘扩大了，总会有这类地方上反对的事情出现。虽一家一户不代表整个民意，但毕竟也是民意中的一类。若民意在我，便顺之，若民意不在我，便灭之，这等事我们是不能做的。今日是一户反，如若灭一户可行，那明日一县反呢？一郡反呢？一州反呢？我们也要去灭掉他们么？这种事如果成为惯例，恐怕日后便是你我也阻止不住矣。”

顾雍言道：“师弟考虑的也是一个方面。只是若非如此，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呢？总不能放任其破坏民屯，祸乱乡里吧？”

刘政一边思量，一边说道：“嗯……围府可有错？应该没有吧。捕人可有错？应该也没有吧。如果在捕人时遇到反抗，以差役，甚或郡兵镇压可有错？应该也没有。只是不审而诛，连杀数人，这个不符汉律吧？”

顾雍道：“与屯民发生冲突，抢劫的只是其门客，但人皆知必是其主人指使。不如此无法震慑人心啊。”

刘政道：“豪强圈人口，养门客，驱使仆役，此需有度，且不得禁锢自由，此乃吾等共识。唯如今局面距此共识还甚远。如何趋同？公沙家这件事便可以是一个趋同的契机。主人驱使门客为祸，汉律并无追溯至主人的规条，即便有些许，也远远不够惩治造成如此恶劣影响的家主。那么我们不是应当提请礼议商议，共议该如何处置家主么？一旦有决议，以后此类事件便照例施为，渐成汉律的规条增减。如此一次次不同事例的礼议决议，便成为逐步向吾等共识趋同的途径。如此施为，不为强项，不逞私欲，不立原罪，循序渐进，或许会慢一点，但总比霸道强行好吧？”

顾雍思索良久，道：“师弟这个办法倒真是一条煌煌大道，只是其中还有诸多环节需细细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