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上(1 / 2)
河南知府高绍恒自到西京,从不曾参加过什么聚宴,不过今晚廉郡王府特为他办了一场宴会,他与廉郡王素来没什么交情,不够碍于对方好歹是堂堂郡王的脸面,也是太祖皇帝的子孙,于是亲身赴会,也是高绍恒的头一次。
宴席上侍者捧着各色盛皿,穿梭往来其中,琼香缭绕,鲜果甘露,珍馐百味,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中游的,如龙肝凤髓,熊掌鱼唇,应有尽有,一众宾客满足了口腹之欲。正常而言,王爷或者郡王并非朝廷官吏,此类聚宴属私人性质,开销自然是由廉郡王自己的钱库出。而放眼当下之大周,有王爷头衔的寥寥无几,而其中昭王,则又与别人并不相同,他若开宴会,其中的一切支出,皆由公使钱支出,这似乎也是自高宗皇帝开始的惯例,延续到了如今。
虽说自己掏钱,廉郡王的宴会规模不小,提刑司提点刑狱公事饶峰,通判廖通明,清河知县姚荣,前河南转运使陈与升,西京文人领袖李玄宗等,还有一些平常逢迎巴结郡王的商贾,虽然上不了场面,却也是富贵人家,在西京有些名声,高低也有一个身份,不过却并没放在廉郡王的眼里。坊间所说的西京三足鼎立,那就是昭王,高知府与范忠指挥使。此次竟能请来高绍恒与西京亲卫都指挥使范忠,让廉郡王惊喜不已,自己不仅大有脸面,在西京的声望也水涨船高了。
为招待高知府和范指挥使,廉郡王花高价买了十二个美人,命人秘密训练了十多天,就是为了今晚她们以歌姬舞娘的身份出现在高范面前,这些美人皆花容月貌,身材曼妙,尤其领舞名叫羽晴的女子,更是人间绝色,管弦钟磬,乐韵悠悠,佳人翩翩起舞,眼波淼淼,惑人心志,把一众昭王府客卿勾得魂飞魄散。
只是坐在主人位置上的廉郡王神色些烦躁不安,本来欣喜若狂的心态似乎跌落到了谷底,连带看着这些美人一张张或艳丽或标致或秀美的脸庞都索然无味,显然他今晚最重要的两个客人高绍恒心不在焉,神游天外,另一个范忠以身体抱恙为由,中途早早告退。
范忠的娘子是个母老虎,性情彪悍,人人皆知,那高绍恒又什么时候成了柳下惠?昭王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他却不知高绍恒此刻想的竟然就是那两具无头女尸。
发现那两具无头女尸是个意外。
那天高绍恒乔装打扮,带了几个可靠的侍卫体察民情时,路过了一处树林,返程时却发现树林中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新土堆,还被刻意用树叶枯枝遮遮掩掩起来,是早前经过时并不曾有的,顿时心生疑虑,立即喊来随行衙差就地挖开一看,竟是两具无头女尸,打听到穿过树林三里地外的观音庵恰巧有两个尼姑失踪,回府后廉郡王前脚找上门,后脚那昭王也来了,如此多的巧合,似乎是有人刻意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两具女尸其中一具双脚穿了布鞋,另一具则只有左脚穿上了布鞋,而观音庵草丛里恰好也找到了一只布鞋,从大小款式颜色都一一吻合,从表面证据来推测,这死去的确实很可能就是失踪的观音庵女僧妙音与妙言。
向来谨慎的高绍恒并没心急地下结论,没找到头就存在着几百种可能性,尤其那廉郡王与昭王未免过于关心此案,表面上妙音是廉王妃的师傅,又是昭王妃的救命恩人,据坊间传言昭王妃素来体弱多病,自生下一个死胎后,身子更大不如前,一直卧病在床,连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平日更少见外人,以至于性格越来越古怪,越来越让昭王生厌,虽然是生了厌,毕竟也是昭王爷糟糠之妻,昭王不忍见她病魔缠身,特意请来了大名观的崇阳道长为她占卜问卦,竟说她邪祟上身,必须找高僧作法方可平安,那廉郡王妃与她素有交情,请妙音帮昭王妃驱邪,事后昭王妃身子爽利不少,再加上药石调理,渐渐也能下床走路,新纳了夫人的昭王竟意外地频频往王妃厢房那边走动,病愈的昭王妃彷如脱胎换骨一般,年轻了十岁,皮肤变得又嫩又滑,脸蛋白里透红,容光焕发,仿佛重回了当初豆蔻年华,与昭王新婚燕尔之时,又把昭王爷的魂给勾了回去。昭王妃对妙音感激万分,服侍她的奴婢佣人们私下都说这一切都是妙音教了昭王妃念欢喜禅,昭王妃其实没什么变,心经变化了的是昭王,妙音的名声传扬开。闻说妙音出事,昭王妃当场就昏厥过去,爱妻情深的昭王爷立即悬赏百两黄金缉拿凶手,西京城中皆赞美昭王爷夫妻有情有义,痛恨凶手。
高绍恒出席廉王爷的宴会本来目的就是为了打听这个妙音的事情,谁知那廉郡王随随便便敷衍了几句,看样子却不想再提,言辞之间对妙音似乎无甚好感,高绍恒心中有所顾虑,顾忌对方身份,虽然是郡王,却也是王,自不能真的公事公办的态度逼问对方,难免疑窦丛生。
太后曾下懿旨,男子不得进入胡统寺,观音庵与胡统寺虽一墙之隔,却并不属于男子不能进的范围之内,高绍恒派人把观音庵里里外外搜了个彻底,甚至把庵里面供奉的那尊大势至观音都搬来弄去了好多次,敲打每一处墙壁角落,试着找出可能有的机关,只是让他失望的是,除了观音庵的墙壁上留有黑风寨三个字外,其他一无所获。
他从京城带来的两个得力助手常平与常安两兄弟,均猜测案子与黑风寨相关。黑风寨,高绍恒可是早就耳有所闻,曾经在西京一带猖獗一时,连官兵都不放眼里,黑风寨寨主冯二都曾担任厢军押官一职,传闻被昭王妃父亲石广陷害,一怒之下,将石广一家屠了个干干净净就反上了黑风寨,当了贼匪,冯二都还是与普通贼匪大不相同,颇有些盗亦有道的风格,劫富济贫,不过冯二都死了之后,接掌黑风寨的竟是二当家吴仁义,风格与冯二都大不相同,不仅仅与官府作对,还对世家豪门下手,心狠手辣至极,吴仁义真就是不讲任何仁义,相当长一段时间,西京大户听见黑风寨三个字都心惊肉跳,后来林承恩剿灭了黑风寨,杀了吴仁义等几个首恶才有所改变。那次算林承恩初出茅庐第一仗,胜得极为漂亮,连黑风寨那些山贼都心悦诚服,唯一处理不妥当的就是他把一百多余孽交给了吕贤知府处置,本好好一件大功劳送给吕知府,谁知吕知府一个不察,让包括周守成在内的这一百多余孽全逃脱光,大失脸面,一气之下竟想出来民间奖励密告,凡向官府密告窝藏贼匪或者与贼匪勾结者,无论是何种身份,皆可以分其三分之一财产,又有立枷刑罚,抓三千贼匪,死在新刑罚之下的八八九九,贼匪非但不见少,反见越愈来愈猖獗,诬告甚多,民怨沸腾,每天告状的奏折堆满了皇帝御案,皇帝却连看都不看,还是有人看不过眼向太后告了御状,在皇帝晨昏定省时,太后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大周姓箫不姓吕”,皇帝才把吕太傅那亲侄子调回了京城,把高绍恒调到了河南府担任知府。
高绍恒的母亲是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妹,姐妹情深,自小许配给高谦,也就是如今的高太师,生下高绍恒就难产而亡,太后怜之自小丧母,特意将他养在宫中,至八岁才让其回到高家。
高绍恒到任不到半年,属地接二连三出几件大案,着实让他焦头烂额,出事的除了一般富商外,还有一些高门大户,大多都趁着家主有事离家外出,到晚上就有假扮各色人等以帮家主送口信的名义诈开大门,十来个蒙面黑衣强人蜂拥闯进打劫,男女老少统统一个都不放过,掠走俊美的少男少女,其他的都不留活口,金银珠宝被劫掠一空,离开时还会放一把火,把所有证据都毁个干干净净。手段之狠辣,凶残,狡诈,闻之未闻。有说这是黑风寨余孽重出江湖,但黑风寨作风凶残从不曾掳掠活人,又有说可能那些盐党茶党作乱,仿冒黑风寨手法故意扰乱人心,高知府派出了几路人马,连日追查,一无所获,黑风寨余孽自三年前被林承恩剿灭,白马寺失踪后,就不知所踪。而昔日与黑风寨有些关系,当年领了二两银子回家种田的,自离开黑风寨后,多数并无异常之举,老老实实守着本分,靠佃耕的土地过日子,虽然清贫一些,但勉强能养活一家子,少数几个看着似有蹊跷,查起来却无有头绪。
总算在龙门寺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智闲虽死,总算知道了智虚却就是黑风寨的周守成,于是下令通缉,又知道周守成与观音庵有关联,似乎案子看到了一丝曙光。
今天廉郡王请他与范忠的意图,无非是有事相求,廉郡王被太后所厌,归根到底就是弄丢了那颗本来送给太后作为寿辰礼物的夜明珠,夜明珠是在从前黑风寨附近被劫,这笔账自然是算在黑风寨头上,对付黑风寨余孽自然要动用官兵,眼看太后寿辰在即,夜明珠依旧下落不明,廉郡王心急如焚,对他用上了美人计,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在旁人眼里的倾国倾城,绝世美人,在高绍恒眼里不过是庸脂俗粉,这些搔首弄姿的歌姬舞女他根本连正眼都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