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红(1 / 8)
在小旅馆昏暗的房间里,余瀚洋来到简陋的浴室,中间没有干湿分离的挡板,只有一条早已发黄的浴帘布隔断了房间里的床和卫生间,使得整个房间充斥着潮湿的霉臭味。花洒在水槽中放了很久,水依然是冰冷刺骨的,也懒得打电话找前台,找了也没有用,这六十元一晚的小旅馆对于这所城市来说已经算是畸零物,不敢奢求会有温热水。
冰冷的水拍打着余瀚洋的脸颊和身体,一个激灵,他望着镜子,似乎看到了自己遥远的过去。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也没有解释过,哪怕是当时面对着警察的严厉拷问,他也从来没有说出口。
深夜,余瀚洋穿着新买的卡其色短款风衣,坐在人声鼎沸的小酒吧里,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烈酒,一口气下肚,炽热的酒精席卷过喉咙,划过热烘烘的食道,在胃里翻江倒滚,好不痛快。
余瀚洋觉得刚才在旅馆里洗澡的冷水附在身上还没有干透,慢慢地浸透了他的鞋袜裤脚,幸好这里人人都揣着心事,无一人察觉。但冷水似乎在身上越积越多,慢慢升高,感觉快淹没了他的腰,余瀚洋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喝酒的人大声笑着喊着,男男女女互相放着电,当冰冷的水就快淹没到余瀚洋的喉咙时,他看见一个艳丽的金发女郎朝着他徐徐走来,对他抛媚眼。
余瀚洋已经感觉透不过气来,嘴巴已经没办法闭合,他想踢踢腿,让自己不要被冷水淹没,得让自己浮到水面上去。可是这水真的奇怪,怪得让人捉摸不透。
金发女郎冲他嫣然一笑,脸上带着撩拨的情趣,余瀚洋看见自己在冷水中变成了红色玫瑰的花蕊,金发女郎变成一只美丽的黄蝴蝶飞过来,余瀚洋憋着气,觉得这只诱人的黄蝴蝶的触须挠着他酣畅淋漓。
他憋着最后一口气,在这昏暗的小旅馆中,女郎身上的浓烈香水味已经完全覆盖了房间里的霉臭味。
早晨是一天中最真实的时分,余瀚洋吃惊地看着床上躺着的金发女郎,昨夜里的一切都断片儿了,记得不那么真切,早上他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属于自己的,是有血有肉的,是真实的,是活着的。
余瀚洋清楚地记得,昨天还在规律地生活着:每天早上六点准时醒来,六点半吃早饭,早饭的样式每天是固定的,一个白面馒头,一碗稀饭,一个鸡蛋和一碟咸菜。八点钟准时集合出工到车间,流水线上统一生产服装或者手工艺品。
他把印着著名百货商店标记的牛皮纸麻利地折叠起来,刷上糨糊粘牢,一个崭新的牛皮纸袋就完成了。这个工作一个小时可以挣五元钱,换成月薪的话一个月只有一千多点,尽管如此,也够他买一些面包和内衣等需要自己购入的物品,已经相当不错了。
手上的动作时常与大脑的思考分离,余瀚洋总是像这样陷入沉思。
究竟是哪些人会使用着这些从他手里制作的购物袋呢?
是在商场买东西的家庭主妇吧?也许还有为女朋友买礼物的男性顾客?他时常想象着顾客们提着购物袋在繁华商场中走来走去的样子。
中午十一点收工就餐,下午一点准时出工,五点半收工,六点吃晚餐,晚上六点半再出工,十点钟全员就寝不得再进行其他活动,每周至少有一天晚上是用来读书学习的,上厕所时间也是有规定的。每天见面的人也全是固定的:来自四川的邹士杰是他生产服装的搭档,邹士杰从前是名生物老师,因新婚之夜发现自己的妻子不是处女而杀死了她;重庆的罗康和河北的黄烨田是另一组工作伙伴,罗康曾经是个快递员,与消费者起争执过失杀死了对方,黄烨田是个有技术有证书的电焊工,因交通肇事逃逸被捕。罗康还是个毛头小子,入户盗窃被逮,他常挂在嘴边:“兄弟们,等大家以后出去了,弟弟给你们带漂亮女人。”余瀚洋笑而不语。平时大家关系相处得不错,干起活儿的时候默契十足。在这里有他的同伴,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在这里的人都有着共同的身份——囚犯。
“第一条,一定要有合法的固定住所,一定要从事正当的职业。”
“第二条,一定要做一个正直善良、见义勇为的人。”
“第三条,坚决不与有犯罪倾向的人和行为不端的人有任何的来往。”
“第四条,搬家或者长时间外出旅游的,必须要得到监护观察人员的许可。”
“第五条,我们要为被害人祈祷冥福,我们要诚心诚意地赔偿被害人及其家人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