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冷---鸿雁寒山飞渡3(1 / 2)
沙州冷---鸿雁寒山飞渡3
时近子时,寒夜深沉。醉仙楼外却是人流如织车喧马嘶,爆竹声声鼓乐阵阵,上元节灯会此时此刻达到了高潮,今夜天阙真真乃是火树银花不夜城!
独孤兄弟并肩站立在窗前,眼望这璀璨世间繁华盛景,内心均是澎湃万千。独孤清澜狠狠咬了下嘴唇,似乎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二哥,四郎不孝,愧对家门。”独孤封简一直在等他道明原委,不承想半晌等来四弟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他诧异地望着兄弟莫名所以。“清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打小看你长大,素性开朗洒脱。今个怎的如此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一个弹指后,独孤清澜紧咬钢牙冷冷回道,“二哥,我受了宫刑,如今已是阉人,在宫中做内侍。”
这句话宛若一个惊雷在独孤封简头上炸响!他太阳穴嗡嗡作响,额头青筋迸裂,双手紧紧抓住四弟肩膀,脸冲脸眼对眼,鼻尖几乎贴到对方鼻上,狂吼道:“为何如此!为何如此!谁干的?我找他拼命!”独孤清澜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无息从面颊上淌落,“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独孤封简目眦欲裂,浑身骨节咯吱作响,双手几欲将四弟肩骨捏碎,然而独孤清澜却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丝毫不觉疼苦,面色惨白神情木然。眼见至爱幼弟如此模样,独孤封简一瞬间像被吸走了元神一般,浑身无力松开手掌倒退三步跌坐榻上,久久无语。
还是独孤清澜打破了这沉闷的氛围,他来到桌前提壶斟酒,一杯递给兄长,一杯双手捧起,语调平静说道:“二哥,人生何处不伤心,岂是你我能预估!事已至此,哀叹无用!你我兄弟且饮此杯,从长计议。”独孤封简强抑内心激荡,双手捧杯与兄弟一碰而尽。
两人重新落座,推杯换盏互诉衷肠。原来去年八月,独孤清澜与平阳公主在大荔县城与渺然禅师分别后,在朱雀灵君朱翼彤和北衙禁军护卫下顺利回到天阙城,神宗命玉薇回皇宫居住再不许离开大内一步。独孤清澜无处可去,只能是回到金琼观,长公主操心他的安危,几日来派出多路人马沿渭河滩四处打听搜寻,见他孑然而归又急又恼连珠诘问。独孤清澜倒是不慌不忙,嘴里胡诌八扯,只说那日眼见刀枪乱飞吓得要死找了个地方躲藏了几日,待风平浪静便悠悠转回。金琼公主气的肺疼瞪着他看了半晌,有些话又不便挑破,只能是不了了之。
如此又过了几日,忽然有一天大理寺卿尹无畏率北衙统领朱翼彤、河北道游击将军索司徒、万年县不良帅侯震来到金琼观,传神宗口谕擒拿朝廷钦犯独孤清澜。金琼真人大惊失色,连忙询问所犯何罪,尹无畏并不多言只说奉旨行事。长公主惊惧之下连忙命人唤出独孤清澜,旁人还未说话,瞎了只眼的侯震指着独孤清澜咬牙切齿的吼道,就是他劫持公主放走钦犯。旁边朱、索二人亦是点头确认,金琼花容失色浑身颤栗眼睁睁看着官差给独孤清澜戴上镣铐将其押走。
独孤清澜进了大理寺后倒也洒脱,面对尹无畏的审讯毫不隐讳,坦承皆是自己所为任由朝廷依法处置,问及原缘只有一句,楚天阔曾经与己有救命之恩,至于南、楚二人去向行踪一概不知。尹无畏命其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收监候裁。大理寺各堂官会商依天阙朝律法拟判绞刑,呈报神宗皇帝御批。
天阙一朝对死刑尤为慎重,由刑部、门下省、尚书省、中书省、御史台五轮复核,最后由皇帝裁决。独孤清澜一案牵连甚广,东平郡王、金琼长公主、平阳公主、浸月教、契丹库莫奚异族等多方势力盘根错节纠缠其中,各省部台不敢大意,均由主官亲自过问,程序甚是繁琐。
依律办案复议也给相关人等留下了时间,金琼长公主形容憔悴魂不守舍,三番五次求见皇兄,哭哭啼啼诉说自己委屈,不该粗心大意让独孤清澜钻空放走了钦犯,自己罪孽深重任由皇兄处罚,七绕八绕说道最后还是一句话,独孤清澜虽犯下滔天大罪,但实乃忠良之后年少无知,还请皇帝法外开恩留他一条性命。
平阳公主李玉薇不知从何处也听到了风声,花容失色钗裙不整的直入内殿,双膝跪地抱着父皇大腿嚎啕大哭,别的不提只说这小子在大荔县般若寺不顾自身安危,舍命救了自己,如果没他救护女儿早化为一缕青烟往极乐世界伺奉文殊菩萨去了雲雲。
神宗对歌舒雄武遇刺一案极为关注,天子脚下皇城之内竟然敢聚众谋逆刺杀郡王,驸马身死百姓伤残,京畿震动朝堂恐慌。至今主犯逃亡,好不容易捕获同党,竟然与妹妹女儿瓜葛不清。他又密招尹、索、朱、侯等人详询了整个事情经过,令宋承恩、元利贞派人将独孤一灭遇刺后独孤一门兄弟们行踪打探清楚。种种线索汇聚案头,神宗李洐不禁是陷入沉思,他睿智英明,乾纲独断多年,从未如此郁结,越想越是烦闷,但觉一股燥气从丹田直冲胸腑,命人拿来一丸丹药温酒服下方觉舒坦。思忖良久,终于是下定决心,颁下圣旨言明独孤清澜私纵钦犯其罪当诛,念其忠良之后法外开恩,处以宫刑入殿中省伺奉。
这一诏令对各方均有所交待,只苦了独孤清澜,受此一刀从昂扬男儿变身残躯阉人,调养将息数月后入宫当值,元利贞对他倒是没有刁难,教习宫廷礼仪命他贴身侍奉。那日独孤封简急急入宫面圣,他恰逢当值一眼认出二哥,内心激动便想扑上相认,又见元唐二人窸窸窣窣扯袖拉袍在偏殿密谈,便留心隔窗偷听了两句,隐约听得“捷报蹊跷、圣人不豫、借刀杀人”等字样,霎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借故进入独孤封简所在殿堂给他传递消息。上元节天阙举国同庆取消宵禁,天子皇家与民同乐,准许宫中侍女、内监出宫游玩赏灯,是以才有了今夜兄弟二人执手相会。
听完四郎倾诉原委,独孤封简方才知晓幺弟几年来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坎坷,心中愤闷难耐禁不住潸然泪下。反倒是清澜神情平和,握住他手道:“二哥,这就是命!事已至此只能认命!但也绝不认命!”听到这绝决的话语,封简霍然抬头望向清澜,只见幺弟清瘦的面庞上一双大眼灼灼生光。
封简此刻有些迷惘,“此话怎讲?”“二哥,人生不幸父母薨逝!但独孤家族不能倒下,我们要兄弟携手重振家门!”“你有什么打算?”“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三郎,永寿山中一别不知他身在何方,我们要想方设法打探他的踪迹。庙堂诡谲江湖凶险,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茫茫人海,何处寻觅三郎?”“我们被杨烁叛军劫掳之时,我急中生智胡谄诓骗他们说阿耶在敦煌有二十万两藏金,如果三哥仍被挟持很有可能前往敦煌,此乃方向!”独孤封简双眼放光看着幺弟,“你是想着我在敦煌所以才故意诓骗他们?”“是啊,二哥,我当时别无他法,但求能兄弟三人团聚再想破敌之法。”“好!我即刻就返回敦煌郡,设法寻觅石坚踪迹。那你怎么办?与我同行,离开这事非之地?”
听到二哥问询,独孤清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语气坚定说道:“二哥,我意已决!四郎留在天阙皇城,卧薪尝胆积蓄实力,为你们做内应!”独孤封简望着四弟清瘦坚毅的面容,一时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曾经纯真灵秀的幺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成熟深邃。
独孤清澜眼见兄长情绪平复,斟满酒抿了一口道:“二哥,当今天阙内忧外患,朝堂局势复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互为掣肘,太子有韩王李栉、吴王李桓、南阳王李梯、驸马都尉王承嗣、张九长等党羽依附,卖官鬻爵编织网络;赵王李桦和楚王李柏则另结一党,内交权臣外结藩镇,觊觎皇位;侍中张辨、中书侍郎林风吟、尚书左仆射韦宽恕等宰辅重臣实权在握,勾心斗角争名逐利;殿中监元利贞和内侍监宋承恩各率一套人马察听消息监视百官,随时向圣人秘报。藩镇节度各怀鬼胎搜刮民脂,尤其是东平郡王歌舒雄武借剿灭杨烁之机扩充实力,其世子被刺以他穷兵黩武之性竟隐忍不发,虽口称为国为民但随即就以防范异族拱卫边疆之由向朝廷要去了地方财税征收之权同时招兵买马,其狼子野心可见一斑。天阙边患亦不容小觑,南部有南诏,西北有突厥、吐谷浑,正北有回鹘、靺鞨,东北有渤海、库莫奚、契丹、室韦等族,这些番邦异族虽向天阙纳贡称臣,但天阙对他们赏赐远超贡品。阿耶生前与西北属国互市贸易,费尽心思交好邻邦就为保境安民求得一方平安,如今裴观璧与王忠舜坐镇河西陇右,只求个人荣华富贵不顾国家边境安危,以我观之未来数年西北疆陲将烽烟四起。”
这番分析鞭辟入里见识高远,不禁是令独孤封简耸然动容,他握住清澜手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四郎你从何而来如许信息?”“二哥,咱们兄弟在父王母妃羽翼呵护下衣食无忧恬静生长,清澜及至天阙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政局世事远比你我兄弟所想要复杂诡谲的多哪!”“繁华盛世表象之下暗流涌动,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何不远走高飞,为何非要置身险地,一着不慎万劫不复啊!”“二哥,须知混乱方有机遇!以天阙雄厚国力非他人轻易能够推翻,但只要有人出手搅局,这灵霄宝殿亦难免摇摇欲坠。我们要想重兴独孤氏雄风,必须抓住机遇随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