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思溢---醉里挑灯论剑3(1 / 3)
立春节庆三日后,天阙城北康平里教坊内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近期因涉前中书令杨辅中一案的官员妻眷全部被押送至此沦为官伎。一时间天阙城里的登徒子闲散汉不良人齐聚此处,那些野汉闲人只为一睹显贵妻妾女儿芳容,不良人则是混迹其中,一方面捕盗缉私,另一方面维持秩序。
进康平里自北向南第二街东拐第五户乃是一个三进堂屋的院子,厅室宽敞房舍洁静,院中植花摆石,栽树育竹,别有一番品位。院主人叫戚如意,乃是康平里著了名的鸨母,人皆称戚妈妈,惯会调教良家女儿,她与朝廷有司亦暗通款曲,一有获罪的官员妻女罚入教坊籍署即摆弄手段赚入自己手中,三招五式下来即收拾摆布的服服帖帖,被她依姿色才艺分成三六九等圈养在这康平里南曲十八坊院中,公卿显贵膏粱士子狎游不绝撒钱如雨,遂以“如意坊”招牌显名天阙。
戚如意几日来是又欢喜又烦忧,喜的是收纳了一位色艺才俱佳的官宦小姐,愁的是这姑娘两天来滴米未进,一副绝食而亡的架势。戚妈妈入行二十多年见过无数贞洁烈女寻死觅活,最终都向命运低头,心思的转变只在一瞬,而戚如意恰恰就是深谙如何创造那一瞬之人。
戚妈妈坐在榻上品着丫鬟端上来的刚刚熬煮好的新茶,一股沁香充盈头脑。她对旁边伺候的一个贴身丫头说道:“春梅,她还是不吃不喝吗?”“是啊,妈妈,没看出来,这江南的女子外表柔弱,性情却倔犟的紧!”“你把孙二郎给我叫来。”春梅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带了一个尖嘴猴腮两颊内陷的中年男子进来,入堂即躬身施礼唱喏道:“戚妈妈好!”戚如意一努嘴,“二郎,你尝尝这是广陵郡新晋贡朝廷的芙蓉茶,腊月里品来别有一股清香滋味。”孙二郎端起旁边几上的茶盏牛饮而尽,咂咂嘴谄笑道:“戚妈妈说好自然是好,但二郎实在是没品出什么滋味来。你唤我来有何吩咐?”“唉,还不是为了这个新来的姑娘,别人到了这里早已认命,她却非要自寻死路!”“这个好办,我去抽上十马鞭,嘴里塞些吃食,几下子就捋顺了!”“别胡来,她可是官家小姐,可值钱呢!花儿一样娇贵柔弱的人,被你折腾死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那你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女儿家家的最重贞操,看她这模样作派必是个雏儿,你去给我费点功夫,找一个出价高的官人,破了她的处要了她的身,不愁她不顺从!”孙二郎贼眉鼠眼的伸出大拇指奸笑道:“戚妈妈就是高!”
康平里中心大街矗立着一座三层酒肆,名曰醉仙楼,大门上左悬“清清醒醒迎进来”,右挂“迷迷糊糊走出去”,人喧曲响热闹繁华。三楼靠窗边的一张桌子上支着一个泥炉,上架黄铜锅子,炭火正旺,汤水沸腾,萧洛捏箸夹着一片羊肉正在锅中涮烫,方小武在旁给他斟酒。萧枕石自从三天前得知燕谣被罚没为官伎的消息,五内俱焚心如刀割,借口疲乏草草与李澈等人作别,回至寝舍上床打坐运功,竟是气血翻涌连一个周天都不能运转下来。他心内不禁唉叹,“师父说自己乃是心激血热之人,非十年之功不能化解燥气!”辗转反侧良久,竟是一夜难寐。第二天起来梳洗已毕,与李澈只说想去天阙城内转转,婉谢了让李忠陪伴的请求,带着方小武向着天阙城北而来。康平里的大名,萧洛在姑苏城时即有耳闻,如今置身其中方知闹市有乾坤,坊里藏江湖。两人转悠了三天丝毫不得眉目,萧洛亦不便向小武直言要寻找燕谣,只吩咐他尽心竭力打探犯官家眷被收拢于合处,其中有自己的故人,务必要见上一面。夕食时分,今日眼瞅又是徒劳无功,萧洛便信步登上这醉仙楼,借酒消愁。
萧洛从锅中捞起一片肥瘦相间的肉片,在碗中蘸了黄豆酱料,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又品了一口店中老酒“醉太白”,肉香伴着酒劲顺喉而下,甚是舒坦。不知不觉间已是半斤老酒下肚,他眼睛尚未完全痊愈,从楼上向外面望去,一片朦朦胧胧景象。
恰在此刻,一句话语从楼上雅间飘入他的耳中,“这雏儿长的似出水芙蓉一般,嫩的能捏出水来,绝匹是人间尤物,听说还是侍郎的女儿……”萧洛自习练《青囊经》以来,神思合一,视力虽弱但听力绝佳,这句话清清楚楚飘入耳中,他心中不禁是一震,聚精会神仔细听讲。
“那戚妈妈是何打算啊?”另外一个声音粗声问道。“妈妈开价五十金,谁出价高就把她的初夜卖给谁!”“我滴个天!这是个吸金*啊!”“苟大总管,你也别嫌贵,咱也不瞒你说,打今个儿巳时三刻从如意坊出来,我孙二郎已是见了三拨富贵买家,明个儿黄昏时分戚妈妈可就收金卖货喽!”“这不是还有一天光景吗,急个屁啊!咱们哥俩先喝上几盅老酒,我晚上回府秉报老爷定夺。”“别别别!我只能陪你喝一壶,柴公子的管家还等着我呢。”“好你个孙二瘪,这次两头揩油,能捞不少吧!”“哈哈哈,看破不说破,才是好朋友!苟大哥,来!喝一杯!”
孙二郎与苟管家在醉仙楼又喝了小半个时辰,告辞下楼向通济坊方向走去,准备再见一位常来买欢的老主顾。刚刚走了两条街巷,迎面走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哥儿,他看见孙二郎,忽然间满面笑容,叉手团揖道:“孙二哥几日不见,满面红光,可是有大喜事?”孙二郎酒喝的有些上头,晕忽中打着嗝儿回礼道:“这位小哥儿,咱不认识你啊,怕是认错人了吧?”“你老兄贵人多忘事,我是扬州府的方四郎啊!去年陪我家公子在你们如意坊住了半月可是散了千金啊!”“噢!噢!啊啊啊!啊哈哈!原来是你哦,怪不得看着面熟!”“孙二哥,你这脚踏七星的是往哪里去啊?”“咱往通济坊去见个老朋友。”“嘻嘻嘻,这大冷天的,寒风嗖嗖,天色已晚,你还跑那么远干嘛,走走走,咱们去醉仙楼,让四郎请二哥喝两盏老酒。”“多谢方小哥儿美意,但孙二哥委实是与人有约,去办个实事。”“二哥你那实事不就是牵线扯丝两头欢嘛,又不急在这一刻。”方小武说话间连拉带拽搀拖着孙二郎重又上了醉仙楼。
二人重又进了一个靠南的雅间,方小武点了五盘菜肴,热了一壶老酒,推杯换盏间与孙二郎攀谈起来。“孙二哥,你刚刚急死冒火的是要办什么大事啊?”孙二郎“嗞!”的抿了一口热酒道,“四郎你有所不知,如意坊主人戚妈妈差遣咱去办件大事。”“哦!什么大事啊,这大冷天的,劳二哥你火烧眉毛去办?”方小武一副好奇模样。“呵呵呵,戚妈摘了一朵美鲜花,让我找人去探花心。”小武年轻人,看他烛光下一副淫邪嘴脸,便知道说的不是好话。连忙双手捧杯道:“还是二哥你能量大,戚妈妈把这等要事托付给你。来,我敬你一杯!”两人碰杯喝完,互亮杯底。小武又问道:“孙二哥,这鲜花是谁家的女儿啊?准备如何处置呢?”孙二郎抄起一只鸡腿,张嘴呲牙咬下一块肉来,咀嚼着含糊说道:“就是前几天犯事抄家的礼部侍郎燕承宗的千金小姐,芙蓉花一样的美人儿,不知道便宜了哪位贵客金主?”说话间,便用眼角斜睨小武。
方小武毕竟年轻人,没有孙二郎江湖老辣,一听他如此说话,便急急追问道:“那这燕小姐如今身在何处?戚妈妈出价几何啊?”孙二郎一见他着急,反而是卖起了关子,捡着根牙签剔着黄牙花子,似笑非笑说道:“你个小哥,小小年纪,询问这个做甚?反正你也出不起这钱,这官家小姐你就莫痴心打探了。”方小武被他一激,额头青筋迸起,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嚷道:“你莫看不起人,我是没钱,我家公子有的是钱,你便说须多少钱可见燕小姐一面!”“哈哈哈!看把你方小哥儿猴急的,你坐稳当了,我说出价钱可别把你吓晕倒了!”“快说快说!别绕弯子!”这世间之事,谁急谁吃亏!就见孙二郎伸出两根指头摇晃着说道:“二十金见一面,五十金睡一觉,头一次须打包奉上,以后再来每次三十金,须足两重的黄澄澄金钱,可不是青幽幽的天阙通宝铜钱。”“啊!什么!”方小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得意洋洋的孙二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可是知道,十两金钱就可以在姑苏城买一座宅院,这一夜七十金可是寻常百姓不吃不喝十几年的收入啊!
孙二郎一看他发愣怔,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撇着嘴龇着牙,拍了拍方小武的肩头说道:“方四郎啊,年青人莫轻易说大话,谢谢你的酒肉,咱就不坐了,还要去坊里寻主顾哪!”他就势一掀门帘子要往外走,却猛然看见一位锦袍貂裘的青年公子站在门口,略显疲倦的面容上一双眼眸似明似暗,开口说道:“我给你七十金,带我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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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雨漫在朦朦胧胧中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烟雨中回到了广陵,清水红菱湾上自己和丫鬟香秀撑着一只小船在荷叶花海中采着红菱。香风荡漾,水光潋滟,忽听得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轻轻的吟诵声,“君居姑苏边,小桥亭台醉半山;妹在广陵湾,红菱青荷烟雨漫;一曲江南好,莺歌燕谣水云间;六月十六日,皎月湖畔应有缘。”
一滴清泪从燕谣的眼角无声滑落,她轻轻的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躺在一张绣床之上,雅室内焚着一枝线香,一位青年坐在窗边绣椅上正静静的看着自己。她“啊!”的一声,下意识地浑身一紧,连忙上下打量自己身体装束,发现未有任何异样,一颗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这时候那青年人轻声说道:“你醒了。”燕谣坐起身来,声音颤抖问道:“你,你是谁?”那人低叹了一声,答非所问应道,“江南好,六月十六日,皎月湖畔应有缘。”一瞬间,那日的情景显现脑海,“啊!是你吗?”“是我,我来了!”萧洛温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