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迤逦行---苍山黄河浪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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迤逦行---苍山黄河浪奔

杨烁尸身倒下的那一刻,游骑将军高虎威手中的宝刀正向着西平郡王三世子独孤石坚狠狠劈下,两人在巨石沟坎林木土堆中踉跄前行,独孤石坚连爬带滚挣扎逃命,高虎威武功卓绝怎奈这几日的拼杀已是伤痕累累气力耗尽。

他们二人遭遇实属巧合,两日前独孤兄弟和张子明被河东横野军十名军士捆住双手脸面朝下横放在马背上一路狂奔回至阳峪口,那时游击将军山士奇正率领一万多士兵轮番向峪口内冲杀,整个建制已经打乱。这十个士兵凑脑袋一嘀咕,“咱们别往上挤着送命去了!”于是押着三人往东边槐树林里的军医营而来,这个地方临时搭建了两百多个军帐,到处都是逃出来的伤兵,放眼望去足有六七千人,刺鼻的焦臭味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林间,他们找了个靠近溪流边的地方,把马拴在树上,将三人扛起来扔在地下,然后倚在石头上吃喝歇息。三个人这半日心情仿似在走钢丝一般,忽悲忽喜,忽乐忽忧,此刻身体躺在黄土地上,终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喘息了片刻,独孤清澜冲着那几个正在吃肉喝酒的士兵喊到:“你们不要兀自吃喝,也给我们点吃食!”为首一个脸带刀疤的粗壮士兵“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嚼不动的猪肉皮,瓮声骂道:“贼不死的臭肉,还要吃食,吃老子的口水肉吧!”独孤石坚和张子明怕他冲撞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兵受欺侮,连忙从两边踢他小腿。哪知独孤清澜并不理会他俩,继续开口说话:“你们几个想不想发大财?”那几个兵士闻言一起扭头向他看来,刀疤脸走过来踹了他一脚,“你刚说什么?给老子说清楚点!”独孤清澜迎着他闪着凶光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杨烁彻底完了!你们在这里只能是等死!放了我们三人,我给你黄金万两!”这句话说完,忽啦啦,所有兵士都围了上来。那刀疤脸左右看看,咽了口口水,恶狠狠地说道:“你给咱爷们把话说清楚,否则我张老三一刀割了你的脑袋下来!”独孤清澜站起身来,双手举起说道:“先给我们把绑绳松了!我详细给你们讲!”

一刻钟后,三人喝着清水,嚼着锅盔饼,十个横野军兵卒围成一圈听独孤清澜说话。“你们自然是知道我们兄弟身份,此次杨烁偷袭秦州,暗害我父王,我们兄弟一路被你们押解至此,你们动脑筋好好想想,他造反叛国,此刻被困阳峪之中,看这沟峪之中火光冲天喊杀震地的样子,此刻必是凶多吉少,说不定已经见阎王爷去了。”一个士兵开口骂道:“你好好说话,少咒君侯生死!”谁承想旁边几个人纷纷骂道:“孙老四,闭住你的鸟嘴,少他奶奶的插话!”“孙老四滚一边去,快让独孤公子说话!”独孤石坚和张子明看到这一幕,不禁是相视苦笑。

独孤清澜续道:“想我阿耶西平郡王,统辖河西、陇右两道多年,我们独孤家不敢说富可敌国,黄金珠宝那可是车载斗量的。这次杨烁从我天水郡王府搜刮了不少宝贝,都让他私吞了,你们这些前线冲杀的兵爷可是什么都没有落下啊!”说到这儿他收住了话头。刀疤脸张老三急道:“公子你说的没错,咱爷们整日间刀头舔血,可真没落下个啥?你刚说的万两黄金在哪里呢?”独孤四郎微微一笑,“张三哥,你拿点好酒来,我们三个润润嗓子,我才好给你们细细道来!”旁边几个士兵抢着把腰间和马背上的酒囊递给他们三人,独孤清澜喝了一大口酒,乍入喉咙就觉得烧涩辛辣,他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这土酒原是难以下咽,但一个多月的颠沛流离已将性子磨炼了很多,当下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这口酒入胃,浑身一下子燃烧起来,身子暖和了许多,血液也畅通了不少。

独孤清澜复续道:“我阿耶在西北、河套不少州府隐蔽之处屯藏了数十万两黄金,这些藏金之处眼下只有我们兄弟俩人知道,你们只要是放了我们,带着我们平安逃离此地,我们必定信守诺言,带你们去掘金!”几个士兵听到此处,俱是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收拾东西就要出发。这时那瘦瘦高高的孙老四又说话了,“兄弟们,咱们就这样子押着人犯跑了,一旦被君侯抓住可是要军法从事,砍脑袋的啊!咱们老婆孩子可还都在晋阳城里哪!”刀疤脸张老三听他如此说话,忽地向孙老四背后一指喊道:“你们快看,那是不是程旅帅来了!”众人闻言都向他手指方向望去,却是空空无人,只有两只乌鸦从槐树上飞过。正在诧异,就听到一声惨叫,再回头却见张老三双手紧握横刀,刀刃淌血,孙老四栽倒在地,脑袋骨碌碌滚了老远。只听张老三恶狠狠狞笑着说道:“咱们当兵吃粮上阵杀人不就是为了搏个军功富贵还乡,如今富贵就在眼前,怎能犹犹豫豫!这狗东西唧唧歪歪臭屁放个不停,我一刀砍了他脑袋,众兄弟可有异议?”其余兵卒轰然喊到:“杀得好!咱们听张三哥的,你带着兄弟们干!”张老三一看杀人立威慑服了众人,歪着嘴嘿嘿笑道:“今日众兄弟既然推我为首,那我就立个规矩,咱们自今往后兄弟相称,一人遇难余人皆须伸手相助,否则天打雷劈!齐心协力随两位公子共取富贵,可否?”这八个横野士兵高声叫好,击掌鸣誓。这时,张老三转过身对着独孤清澜三人说道:“独孤公子,咱张猛刚丑话说到前面,你们乖乖带路领我们九兄弟取到黄金,自会给你们一条康庄大道!如果胆敢欺骗我等,这孙老四就是你们的下场!”独孤清澜吐了吐舌头,回应道:“张三哥与众位放心,你们只要保我们兄弟平安,富贵黄金于我们却不算什么!”

九个河东横野兵心想着这天上掉下来的富贵一个个乐的是合不拢嘴,连地上身首异处的同袍尸身也不掩埋,嚷嚷着就要出发寻宝。这时独孤石坚问了一句话:“现在战场这、这形势,咱们往哪儿走、走啊?”十一个人面面相觑,“这还真的是把人问住了?朝廷大军十面埋伏,布下天罗地网,如何冲杀出去啊?”张猛刚说话,“那依独孤公子之见咱们该往哪里去呢?”独孤石坚看了一眼独孤清澜和张子明回道:“当下正面阳峪里面是绝、绝对不能进的,背、背后右武卫大、大将军袁栋梁正和牛固将、将军鏖战,西边凤、凤翔府一直是天阙重镇,看、看来咱们只能是往东边突、突围了。”这时一个士兵插话道:“往东岂不是越跑越远了?”张子明接到:“当下之急是先从这死地逃出去,东边旬邑和淳化半个月前不是被云朔侯派人攻占了吗?咱们可以逃到那里,再想法子趁乱往固原方向,进了六盘山区,天阙军队就不好找咱们了,休整躲藏几日,换上乡民衣袄,消消停停进陇山往河套去岂不美哉!”

张猛刚一挥手,呦喝几个横野兵凑在一起商量。兄弟三人趁机低声说话,独孤石坚悄声问:“四郎,你、你真的知道阿耶藏金的地方?”“三郎,我们打小在王府生长,什么时候在意过那玩意儿,阿耶又何时带我们去过陇右河套州县?”“啊!那你如此诓骗他、他们,一旦被、被识破,岂不危哉?”“当下最最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险地,如果杨烁老贼惦念起咱们,一道军令咱们必然身首异处;其次,朝廷大军杀来,咱们乱军之中也难保周全;再次,杨贼一旦被剿灭,处处关卡收捕漏网之鱼,这几个蟊贼谅也插翅难逃!”独孤石坚和张子明对望一眼,说道:“如今也只、只能随机应变了!”这时张猛刚吼了一声,“你们三个嘀咕什么呢?”张子明连忙应答:“我们正在商量东去的路径,张将军你们拿定主意了吗?”张猛刚扭着脖颈,鼻孔粗粗的闷啍了一声,“就依你之言,向东而行!切记不要给老子耍花招,否则就是一刀剁下,脖颈连丁点儿皮,老子都不姓张!”。

那时天色已黑,南北西东四个方向俱是喊杀震天,特别是南边阳峪沟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北面则是点点火把宛若龙蛇,十二个人不复多言,打马东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伤兵营地就被袁栋梁麾下先锋骁骑营冲乱踏翻,随即天阙主力杀到与游击将军山士奇所部混战在一起,那一夜人人自危处处恶杀,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十万亩永乾槐林和阳峪野狼谷真正成了炼狱修罗场!

十二个人十匹马,独孤石坚三人分别被一名士卒驼在马上,以防他们逃脱,一匹空马驼着军粮物资。张子明乃本地人士,熟悉山形地势,他们在最前面引路,忽高忽低的闷着头跑了一个多时辰,山势渐高,林木越来越密,马匹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张猛刚食指拇指圈住嘴唇打了一个唿哨,整个队伍停了下来,他低声喝到:“此刻乌雲密布,不见星辰难辨方向,咱们跑出来这几架山沟,离战场已远,索性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天亮再走!”众人唯他马首是瞻,并无异议,两个士兵依军规一前一后巡哨守夜,一个时辰一轮岗,余人找到一处避风的土崖下,并不点燃篝火,而是扯开毡衣裹住身体,蒙头便睡。独孤石坚三人被他们七人围在中间,动弹不得,加之日间疲于奔命,很快便也迷糊睡去。

天色刚刚放亮,三人便被说话声吵醒,独孤清澜揉揉眼睛,便看见刀疤脸张猛刚用匕首削了一块冷羊肉正往口里送,五个士兵也正在吞嚼肉饼,还有三个则是跑到下风口去方便,这正吃喝的便呦喝他们跑远点,别让臭气顺风飘了过来。张猛刚喝了一口高梁烈酒,哑着嗓子问张子明,“你这邠州博士好好看看走的方向可对?”张子明手脚并用爬上土崖向远方眺望半晌,答道:“我们是在向东走,方向没错,但是翻过前面这几架山梁,下到这片槐林土塬沟底,便是泾河了,此处河面宽广水流湍急,我们只有寻渡口方能过河到对岸的淳化、旬邑县界啊!”“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此刻去寻渡口过河,朝廷官兵不正张好了口袋等我们这些漏网之鱼吗?”“可是如今只能是向北走,沿着泾河西岸溯水而行了啊!”“掉头向西,往麟游方向横插行不行?”“索性向南,找个缝隙穿插出去,神不知鬼不觉换了装束再向西折,翻陇山进河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献计!独孤兄弟听的脑袋都嗡嗡乱响,张猛刚突然大喝了一声:“都给老子闭嘴!”众人一时收口不言眼望着他,却见他忽然闭上眼睛,向东北方向侧着脑袋。“你们仔细听听,听到了吗?”独孤清澜忽地一声大叫:“钟声!有寺庙!”

两个时辰后,十二个人来到了寺院山门口,只见这寺庙筑于高坡之上,占地约有十来亩,殿宇嵯峨,松柏森森,坡下有两条溪流缓缓向南而流,钟楼鼓楼分立于山门两侧,寺门正中悬匾一块,黑底金字“云寂寺”。张猛刚吩咐道:“兄弟们,前二后三,马系林间,我们入寺。”他这乃是行伍黑话,意指两人在寺前守候,三人在庙后搜寻。七个人刚进入寺门,就见两个小沙弥迎了出来,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请问众施主来寺有何贵干啊!”张猛刚嘴角上扬,脸上刀疤一扯,笑道:“小师傅,我们是路过的客人,你秉报一下住持大师,给我们施些粥饭吧!”一个小僧转身跑进大殿,另一个双手合十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不一会儿,只见十几个僧人簇拥着一位白须垂胸的老方丈从大雄宝殿中走了出来。

那老方丈眼睛在他们几人身上逡巡了一遍,左手搓着垂在胸口的乌黑佛珠,右手单掌立起,稽首缓缓道:“我这云寂寺深藏大山之中,鲜有访客光临,不知各位施主来自何方啊?”别看张猛刚平素蛮横,杀人不眨眼睛,可到了这佛家宝刹清静庄严之地却也自觉约束敛声屏气了许多。他双手合十,低头答道:“敢问方丈大师法号?我们一行乃是路过的旅客,欲在此盘桓两日,还望法师收留!”那方丈两条雪白的寿眉轩动,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上紫下照,住持这云寂禅寺已二十有五年,看各位衣装乃是行伍中的军人,前日闻听河东朔方节度使、云朔侯杨烁兴兵造反,在邠州城下与朝廷守军鏖战,敢问各位军爷是河东军还是天阙军?”张猛刚仰天哈哈怪笑,脸上刀疤一抽一抽,“紫照大师,消息甚是灵通,咱爷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俱是云朔侯麾下战将,前方战场厮杀正酣胜负难分,我们奉军令去淳化县城调兵!路过你这云寂寺,人困马乏,歇息一下。”法师和僧众听完都是大惊失色,紫照大师沉默了片刻,说道:“朝廷律令不得救助叛军,否则严刑峻法!还望将军体谅出家人的难处,去往别处吧!”他话音乍落,张猛刚还未说话,旁边两个士兵仓啷啷拔出横刀,钢刀架在法师的脖颈之上,吓得旁边十几个僧人身体颤栗,手慌脚乱却无一人敢上前阻劝。张猛刚哈哈大笑,脸上刀疤不停抽动,“兄弟们,莫要惊吓了紫照禅师!请他进方丈内诵经为吾等祈福!其余僧众为咱们准备斋饭,看好前后寺门,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张猛刚命僧侣拾掇了一间寮房,让独孤兄弟三人入内休息,名为解乏实为监控。他又挑选出两名机灵瘦削的军士,命他们就势在佛堂前跪倒,喝令监院法师为其剃度割去须发,吃饱喝足换上僧袍,内藏短刃乔装改扮,往泾河渡口前去打探渡口情形。

张子明他们三人见身边无人,甚是高兴,素斋稀饭吃的也津津有味。独孤清澜瞅了一眼窗外站岗的士兵,悄声说道:“三郎、子明兄,我们当下如何是好啊?”独孤石坚咬了一口面饼,一边嚼一边说:“随机应变吧!反正是不、不能随他们去陇、陇右河套,你骗、骗他们有黄金,真到了那、那里,你可怎么圆、圆谎?”张子明咽下一口腌菜,说道:“天阙大军眼看已是大获全胜,下面就是搜捕漏网之鱼,各州、府、郡、县一定会细细筛查,咱们只须引着他们去往人烟稠密之地,必然会被朝廷官兵发现。”三个人互相对视,都轻轻的点了点头。正在这时,耳听得窗外院中张猛刚责问的声音:“东边这间寮房里住着什么人?”“阿弥陀佛,启禀将军,两天前来了一个年轻人,江淮口音,说他是云游天下到此,借住两宿。方丈看他孤身一人风尘仆仆,便答应了,给他腾出这间寮房歇息。”“那他此刻去了哪里?”“他今日天一亮吃了早饭就出门去了,说是四周走走看看风景!”“这人多大年纪,叫甚名姓?”“他二十岁左右,只说姓楚,我还好心劝他,说附近不远似乎有战事,可不要误闯战场伤了性命!”“他怎么说?”“他只笑笑,说不妨事,便走了。”听声音是张猛刚和监院长老对话,两人边说边走,进入前面殿堂去了。独孤清澜忽然问道:“子明兄,阳峪沟野狼谷那边火光冲天,也不知道你父亲怎么样了啊?”张子明瞬间脸色发白,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他强忍情绪将头扭过一边,嘴里含糊回答:“莫要再提这叛国贼,他最好是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独孤石坚狠狠地掐了一下四郎的胳膊,三人默默吃饭不再言语。

当日黄昏时分,那两个乔装成僧侣的士兵齐四虎和周三芒回来了,他们回报说整个泾河渡口两岸俱有朝廷官兵把守,严密盘查过往行人,如今之计只能是化整为零,乔装过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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