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红菱清水月圆2(1 / 2)
渺然僧形单只影、郁郁寡欢离开岩山,一路向东经青州、徐州、济南、至蓬莱,登蓬莱阁东望大海,观潮起潮落,看云卷云舒,三日三夜,终有所悟:“相遇结缘,相惜情生;相分道浅,相互修行;相聚未远,相见有成。”???人生天地间,修行这一世,各自有各自的因果造化,不可苟且亦不可强求,种种磨练亦是修行,只要潜心修炼,沙石即是佛祖;时刻研习不辍,海天亦在心中!
一念至斯,长身而起,仰望明月,面生光辉,双掌合十,口诵佛号,心意清澄。他原本性情洒脱,只因与慧明一面投缘,惜其才智、感其坚毅,叹其命运蹉跎,想助其历练成长,但师命不可违,此时此刻一念顿悟,胸中不再纠结此事,但觉轻爽无比。他既已解开心结,遂离开蓬莱,一路向南回至自己修行挂单的杭州虎跑寺,静心理佛研究经卷。
春日苦短,盛夏炎炎,金秋送爽,冬雪皑皑,转瞬间又是一年。时至五月初五,这一日寺中忽然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指名道姓求见渺然大师,小沙弥将其领至禅房,参拜已毕,客人自报身家,乃是淮南道扬州府广陵郡郡守徐俊的家仆,奉主人之命驰送请柬诚邀江南文人墨客才智之士六月十六齐聚广陵郡,共赴芙蓉宴。这徐郡守名俊字天朗,出身江南名门望族,以荫封获官,喜附风雅、偏爱诗画,平素多与当今名士往来,兼之其治所扬州府广陵郡富庶繁华冠绝江南,引得宇内文人骚客竞相往来。
渺然心内细细思量,这徐俊乃江南高官,手握实权,文采不差,官声颇好。自己闭关修行已有一年,这庙堂江湖如今甚么模样?老友故旧可有哪般变化?这扬州府广陵郡也有数年未至,想来这荷花宴也是一场文坛盛会,自己下山观瞻一下也未尝不可,禅堂闭关是修行,入世开眼亦是修行。拿定主意遂收了请柬,应允按时赴会。
六月初一,渺然手持九环锡杖,颈坠檀木佛珠,背负行囊,飘逸出行。一路走走停停,赏山玩水,翻岭涉舟,堪堪于六月十五抵达广陵郡。
这淮南道扬州府广陵郡乃江淮第一重镇,滨江临海,地处长江与大运河交汇之处,是天阙朝南北水网枢纽,朝廷钱、粮、盐、铁、果蔬、丝绸、货殖、税赋等等运输俱需经此地,百十年来天下商贾云集,熙熙而来,攘攘而去,在此经商贸易,一时繁华富裕无两,竟引得那外国异域的各族商贾成群结伴鼓躁而来专肆贸易,其中尤以大食、波斯、天竺、婆罗门、新罗、高丽、日本等国居多,时日长久,这广陵郡城中长住红发碧眼的外国人士多达数万人,真真乃江南第一城邦。
渺然此刻站立广陵城西北蜀岗西峰之上,居高临下,俯瞰广陵郡全貌,但觉心胸为之一震,纵使走南闯北多年,依然被眼前城池巍峨壮观所震撼。但见,大运河宛如一条青龙,挟江裹河,踏波逐浪,滚滚荡荡,自南而北过金陵渡纵贯罗城至蜀岗之下,沿邗沟故道折向东,再横穿罗城到天音寺,转接鸭头湾通运河,再折而北去。眼前这广陵郡由子城、罗城两处城廓构成,子城乃府衙、治所集中之地,位于蜀岗之上,亦称牙城,子城东西长约一千七百余步,南北长约一千三百步,十字大街贯通四座城门。罗城则因士民工商沿河而居规模广阔,面积约为子城的四倍有余,南北略长,东西稍窄,城墙围成一圈,其上共有城门壹拾叁座,其中北门一座,南门四座,东门四座,西门四座。城内有南北大街六条,东西大街十四条,这些大街纵横交错将整个城市划分成大小不一的坊所,人民集坊而居。远远望去但见城廓肃穆寺观巍峨,亭台楼阁星罗棋布,杨柳葱翠行人如织,水港码头樯帆林立,舟船舰艇鳞次栉比。罗城内河渠四达水道纵横,除大运河构建的“十”字形骨架外,尚有十数条水道蜿蜒曲折穿插城中。子城与罗城南北相连,高低错落,形成一个狭曲的“吕”字形格局。
渺然僧身处蜀岗高山之上,对于近处的子城感触倒也罢了,与中原京畿的官府相比,也就是气象森穆规格严谨而已。然俯瞰了望山下远处的罗城全景,却深深感受到“盛世繁华”四字!
他信步闲庭,穿林拂柳,沿着官道迤逦下山,通过悬垂在护城河上的吊桥经罗城北门来到城中,青条石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门楣上插着各式幌子,一一看去有糕点铺、绸缎坊、铁匠铺、杂货店、茶水馆、中药铺、脂粉店、剪刀店、当铺、客栈、米铺、酒楼、妓院等等,真可谓“百工居肆,以成其事”。渺然置身其中,耳闻喧嚣吵闹之音,目睹噪杂纷乱之状,但觉“红尘市井”与自己常住之“青山古刹”简直是两个世界。他五六年前来过广陵郡,记得城西北处大明桥旁有一座宏伟寺庙,“大明寺”。遂辨清方向,来到寺庙,向主事僧人出示了自己的度牒,言明讨扰借宿,清洗风尘,用罢斋饭,打座入定,安心休息,静待翌日赴宴赏花。
六月十六日清晨,渺然收拾停当,按照请柬上所指起身前往城西大明桥旁杨柳堤码头,搭乘游船。主人显然对今日盛会极为重视,进行了认真准备,码头上搭建彩棚,红绸绿缎装饰一新,猩红的毡毯从桥头一直铺至彩棚内,里面摆设桌椅茶果,供来宾小憩。彩棚前有一群人在此迎宾,为首一人三十岁左右,青衣幞头皂靴,一身精干打扮。眼见渺然从大明桥上走下,快步迎接,恭身施礼,“阿弥陀佛,敢问可是渺然大师?”“阿弥陀佛,正是贫僧,施主好眼光,如何称呼?”“大师,在下乃广陵郡徐郡守的副总管刘江淮,奉主人之命迎候众位宾客。大师请入棚休息,稍候出发。”渺然边走边问询,“今日郡守芙蓉宴设何处?”“回大师,宴设皎月湖清水红菱湾。广陵郡东西南北共设四处迎宾彩棚,分别在城西大明桥杨柳堤码头,城东下马桥迎春驿码头,城南九曲桥晓风月码头,城北广济桥秋霜亭码头,每处备十条扁舟,往来迎送赴宴嘉宾。”渺然闻听心中暗思,“这徐郡守镇守淮南,虽以荫封获官,但官声甚佳,将这淮南道诸府郡县治理的夜不闭户、路无拾遗,广陵郡城更是热闹地烈火烹油繁花锦簇一般。此番私家设宴却安排的如此细致周详、耗孥巨大,看来这徐氏江淮官宦巨富之家名不虚传呀!”
正在思想之际,刘管家前来请渺然乘舟,这杨柳堤码头一字排开数艘扁舟,船身细长,中间用竹席搭覆成篷,船头可立人,船尾一个艄公手撑双桨脚下掌橹驾舟,竹篷中设一矮几,上摆新鲜蔬果,供客人品食。渺然眼见陆续还有一些宾客模样的人物前来,自己并未有相识之人,便欣然登舟,前赴皎月湖。
此时已是卯时五刻,破晓时分,天色渐渐泛白,偌大一个广陵郡已然悄悄苏醒,扁舟穿桥过洞轻便迅疾的在河面上划开涟漪,波纹向两侧无声的荡漾开去。河道两旁商铺店家伙计开始拆卸门板窗棂,用竹竿挑下招牌布幌,开始一天的营生;坊间巷里,鸡鸣犬吠之声此起彼伏,一些早起赶路的行人陆续在街头出现;小舟穿过一些稍窄的巷口时,可见河道边台门口走出几个仆伇丫鬟模样的青年人,抬着便桶沿台阶下到河岸边倾倒入河道之中,河水流淌甚急,将这些污秽之物瞬间冲走;再往前行,又隐约瞄见一些中年男女仆役端着菜篮米盆在河边淘洗冲涤;再绕过一个弯道,却见几位头挽帕巾的婆子在河边浆洗衣裳……
轻舟在广陵郡河道中穿行,约有三刻多钟功夫,出北门入护城河折向西逆流而上向着蜀岗山脚下驶去,堪堪近山,河北岸出现一个杈口,河道向东北方向分流。扁舟至此,艄公右脚一踩橹柄船身向右打横,他两手用力划动双桨,船头折向北方驶入支流,此际扁舟又开始顺流而下,一时轻快许多,如离弦之箭向东北方向射去,河面此时收窄很多,但几乎是绕着蜀岗山体在前行,山上的绿树垂荫落叶轻荡,一时静谧很多。渺然僧一直矗立船头观赏广陵郡繁华城景,出城之后景色逐渐单一,江河之上前后眺望,已是看见数十艘如自己搭乘一般的扁舟在河面上向同一方向划向,想来都是赶赴荷花宴会的嘉宾,不由得暗自佩服徐天朗的大手笔和号召力,今日这大运河上不知乘载了多少江南才俊文人侠士。
正思忖间,河道突然向左一拐,扁舟顺势向北,转过山脚,眼前豁然开朗,好大一个湖面!恰好像一弯新月,两头尖尖,中间阔宽,湖身狭长。此时金乌破晓,朝阳播洒湖面,波光荡漾,犹如万点金鳞奕奕生辉。渺然禅师眼望东方,不禁为这和谐美景深深陶醉!远远望去,皎月湖西岸正中座落着一院广阔府地,湖面上几十条扁舟分波逐浪向西划去。临近岸边,一望无际的荷叶接天蔽日,翠掩湖面;时有绽放的荷花俏立水中,霞映碧波。
渺然之舟直向府院驶去,艄公显然熟悉此间水道,在荷花莲海之中穿行,并无滞涩之感,轻盈快捷,不一时来到木板搭就的码头之前。此时码头上张缎结彩人头攒动,红毯铺地绿绸绕栏,真真是热闹非凡!
迎宾的徐府众人中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圆脸无须,见人未开言先见笑,两只细眼眯成一线,肉墩墩的鼻子居于脸庞中央,活像一只大元宝,满面春风一团和气。他刚刚迎进一位嘉宾,转身瞅见渺然,满脸堆笑快步迎上前来,叉手行礼,开口言道:“渺然禅师赏光莅临,不胜荣幸。咱家主人恭候多时了!”渺然晗首微笑,单掌作礼,“郡守大人盛情相邀,岂敢不至,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如何识得贫僧?”“在下郡守府总管徐永乐,奉主人命在此恭迎各位贵宾,禅师双耳垂肩满面佛光,谁人对面不识君啊!”“呵呵,阿弥陀佛,总管见笑啦!”“大师里面请!”渺然随着引路的仆人走进大门,绕过照壁,穿堂走廊来到郡府会客大堂,此时恰恰辰时三刻,只见能容纳一二百人的厅堂内已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熟络者相互寒暄攀谈,生疏之人独坐品尝点心鲜果。仆人引领渺然来至门口,停步对着厅内高声唱诺:“杭州虎跑寺渺然禅师到!”厅堂中人群闻声一阵骚动,就是独坐品茗的客人也有不少眼光向这边飞来。两个人影从大厅中东西两向朝门口快步迎来,人未至声先到,“禅师有阵子未见,可有新诗佳作共享?”?“哈哈哈,长耳你这臭棋篓子几日不见,躲到哪里钻研棋谱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