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2 / 3)
自己吓自己,越想越害怕。如何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度过第一个难眠的夜晚?成了我踏入社会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再跑回县城,说不过去了;坐一夜不可能;再去找魏大爷聊天不现实。唯一的办法是自己哄自己睡觉。
于是,我开始努力回忆着父亲和蔼的笑容和慈祥的目光,以此驱除眼前的畏怯与战栗;我随后想到曾经的那个夜晚,我可以毫无畏惧披星戴月步行至县城,借此增强我现在的胆气与意志;我还想到乡下的幼时伙伴和县城里的同学,通过上下比较使我更加珍惜现有的出路;我最后想到楼下还有可敬的魏大爷,老人家在别人眼里兴许是个古怪的人,却与我一见如故,格外亲近,这是一种缘分。在这栋空旷漆黑的楼里,我不应该感到孤寂和害怕……
这栋楼是我人生的新起点,不管它如何残缺破旧,至少它现在还能接纳我,使我在异乡有了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不致颠沛流离和居人篱下,我拥有了安静无扰和独立思考的物理空间。
这栋旧楼和魏大爷从此铺就了我的人生故事。多年以后,每每回味人生之旅,此地都是我的开场序幕,历历在目的往事也由魏大爷“开口”叙述第一篇章,我最初的质朴情感和人生感悟,深深地留在了那里。返城后,我曾出差通镇,路过那个地方,小巷和旧楼都不见了,道路和住宅的彻底变化已完全覆盖了它原来的模样,打探到魏大爷已作古,我站在同样陌生的街边,伫立了好久,记忆的风,似乎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昨日再现,往事浮沉。花开花谢总有时,缘聚缘散终归尘。我是魏大爷在尘世间经历的过往,魏大爷是在我萍水相逢路途中遇到的第一抹恩泉。
八
“辗转伏枕,卧而不寐,思之深且久也。”房间没有窗帘,也来不及用纸糊糊,当睡意来临时,天已放亮,没有手表和闹钟,估不出时间,等我赖床一小会,太阳晒屁股了。我连忙起床下到一楼,在院子里的水龙头边洗漱完毕,再上楼回宿舍把浑身上下整理一遍,然后急速下楼,出门赶往厂区。
“来得及,不慌,路上吃点早餐啊,上班了就不许出厂门的。”魏大爷在我身后叮嘱。
我在路边的早点摊买了两根油条,边吃边走,前面就是厂门口了,“啊!”我猛然看到了个子不高且精瘦的丁厂长,他屁股对着我,正在训斥一个女孩。“迟到了!”我脑袋嗡嗡作响。
硬着头皮往前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我在一个花坛边停下,我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丁厂长”,他扭过头看看我,再转头对女孩说:“按规定扣钱啊!下班后把检讨书写好,让车间主任签完字再交给我!”趁着这功夫,我把一根半油条丢到了身后的花坛里,心里虽然不舍,但理智告诉我,已经迟到了,还当着厂长的面嚼油条,厂长会怎么想?!
女孩进厂门了,丁厂长转向我:“你今天就算是报到上班了啊,我们商量了一下,先把你安排到锅炉车间,工作岗位呢,是司炉工。你今天去锅炉车间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完了呢,下午下班前,到厂办开封介绍信,明天去县城参加劳动局的专职培训,考试后拿证,时间半个月,吃住和费用都由厂里报销,去吧。”丁厂长说完,指了指锅炉车间的方向。
我应完声,进了厂门。厂区内干净整洁,绿树成排,环境优雅,周围数栋高低不同、长宽不一的白色房子纵横有序。大门旁边是综合办公楼,里面是厂办、工会、财务、质管、销售、库管等办公室,办公楼后面则是清洗、烘焙、分拣、粉粹、炮制、熬制、灌装、包装等生产车间,所有车间职工都是一身白大褂,脸挂口罩头戴护发帽,他们或怀抱物品或手推小平板车,往来穿梭,比较繁忙。
我沿着丁厂长指的方向,经过一口假山水池,往厂区的北面走去。我在想,有人打招呼进到厂里,还真不一样,领导昨天就把我的工作安排好了,明天还要派我去县城学习拿个什么证。嗯,是技术工种,我要好好干。
走到一堵院墙前,按照钉在墙上的锅炉车间指示牌,穿过一道铁栅栏门,进入了厂区的最北面,这里却是另一番场景:左边,是一座宽敞的大房子,房子四周的水泥墙挂满了灰尘,屋顶由粗大的铁梁搭建,其与四周墙体留有一米多透风空隙,屋内矗立两台黑黢黢像火车头似的大锅炉,其中一台锅炉炉火正旺,蒸汽从减压口不时喷出,噗哧噗哧作响,高高的烟囱穿透屋顶,把白色烟雾送到半空;右边,是一座小山似的露天煤堆,院墙后门还有运煤卡车在不断地在往里运煤卸煤,煤灰频繁起落,地面一片黑乎乎。
扬尘弥漫间,有一位小伙子弓着身子拖着装满碎煤的双轮小斗车经过我的跟前,他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全身上下都穿着破旧的深色粗布衣服,汗水湿透衣服紧贴皮肤,一双手套已经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大概是因为时常擦汗的缘故,他的额头、鼻子、下巴、脖子都是黑色的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