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月亮(下)(1 / 5)
女孩被赶出去那天,秦望舒的眼睛还包着纱布。
自那天撞到后,疼了几个小时后就没事了,只是因为充血肿胀得睁不开眼,看着吓人却并不严重,但心疼她的修女不这么想。每天都有人用毛巾帮她热敷,之后细心地上药,又贴心地裹上纱布保全了她压根不存在的自尊,除了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东西,她的生活并没有改变。
或许有一点变化,她想。神父见到她裹着纱布的眼睛很震惊,言语夸张的修女让他一向博爱的眼里染上了单独对她的心疼,她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就像是她每次看到洁白的圣母玛利亚雕像,都想狠狠地泼上一些刺眼的东西,这样干净的东西不应该在这个世间存在,或许可以是以后,但至少不能是现在。
可她每次都忍住了,并且虔诚地低下头,学着神父那样祈祷。神父的祈祷是庄重神圣的,他每日在餐前必会洗浴换衣,放空心灵后才在神像面前开始,祈祷完后是深深的忏悔。在神的眼中,自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以后,悖逆带来了罪,往后他们所有的子孙把罪延续下去,以至于基督教认为人生来皆有罪。
这个说法很有趣,神父和她解释时,神情与往常有些不同。一贯神圣慈爱的面容有些讥讽,世人皆有罪,唯独信神后无罪。因为这种原罪学说奇妙的是这种原罪说并非《圣经》所写,而是后人杜撰。神父觉得这种揣摩神意的做法是一种亵渎,同样他也认为自己此时正在说话的也是一种亵渎,所以他的忏悔如同他的祷告一般,是再虔诚不过的,教堂无人能比。
可她清楚地知道,神父不信神,质疑神的存在。以色列人被摩西率领逃脱了法老的统治,但因为不信神,被困在沙漠二十年,可神父和她却安然无事,这恰好证明了神并不存在。
她突然笑了一下,在女孩一步三回头的时候。她看见对方睁圆的眼睛,先发制人地跑了过去,狠狠抱住对方,胳膊勒在孩童细嫩的颈脖上,堵住了即将要说出的话。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张嘴贴在女孩的耳边,气流忍不住地往里钻。女孩觉得痒,一个劲地想躲,却被她死死勒住,在旁人看来又是另一种不知好歹。“但没人会记住一个本就要走的人的名字。”
女孩瞬间停住了挣扎,她松开手,脸上胜利的笑容展现在对方面前。她退了一步,摔在了地上,其实不疼的,她摔过了太多次,已经习惯了,尤其是她现在还穿得厚,但这并不妨碍修女的惊呼。
她很快就被人小心地拉起来,她顺着手看过去。这张脸她认识,是那天替她伸张正义的修女,也是教堂最古板无趣到苛刻的人。她垂下眼睛,没说话,瘦小的身板惹人怜爱,尤其是眼睛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
秦望舒其实很感谢这个修女,如果那天出现的不是她,事情压根不会这么顺利。教堂的修女总是同情心多到泛滥,她在其中是被同情的一员,但同样女孩也是。她拍了拍摔脏的裤子,看见其他修女不忍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越发觉得面前这位修女顺眼。
她没有兴趣看败者的歇斯底里,在与修女道别后就去找神父。今天的课还没上完,她已经牢记了二十六个洋文字母,并且开始学习简单的词汇,她不知道洋人的说话习惯,只是在神父讲解后觉得他们思维和自己是相反的。
语言是文明史上一门单独的学科,你能学会文明形态,却很难扭转思维方式,这种方式直接地体现在语言上。她穿过教堂的大厅,转了个弯正好撞见走廊上的神父。
她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他。
神父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宽厚包容,蓝色的眼睛像是湛蓝的天空。他蹲下身,洁白的教袍落了一地,她无端想到了那个种满了百合花的花园。“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他开口道。秦望舒的心突然跳快了一拍,她忍不住揪住自己的衣服,以掩饰内心的紧张。
“我并不反对你的小心思,做人应该为自己考虑。你们国家有句老古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揪着衣服的手。他手掌很大,干燥且温暖,她手冰冷,尤其是手指,但也干干的没出一点虚汗。
“但你不应该留下把柄,尤其是会暴露自己的小动作。”他摊平她的手掌,放回了她身边。“书被弄坏的痕迹太明显了。”
他在教导她,她又想揪住衣服,却生生忍住,只是垂在身边。她低着头,怯怯道:“您不怪我吗?”
“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