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内禅(1 / 1)
远远听到三弦响,父亲竟然在浅吟低唱。
“来,枫儿!满上!”父亲令儿子为自己斟酒,他满面红光,喜不自胜。
“爹做生意赚了一大笔银两?亦或又调解了一桩邻里纠纷,还是天降祥瑞官复原职?”林枫满腹疑问,倒了酒,向一旁的母亲问询,得到的都是慈祥的否认。林枫心下一动,甚至想到了匪夷所思的这样一幅场景——父亲打听到了水芙蓉的去处,让她和自己成亲。他想着自己才刚过十八岁生辰,而她则十四岁,这样我们两个成亲是不是过早了。不过,她是如此娴静美好,今生今世再不会遇见比她更清丽绝伦的可人儿了,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答应这门婚事。
“林枫!”父亲停了管弦。
母亲推了一把儿子,“快去。”
林枫如梦初醒,立到父亲面前。
“坐!”父亲简短地招呼,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座椅。
林枫拉了一把椅子,靠近父亲坐着。
“我当年在乡里,骑快马如游龙,与年少辈十数轻骑,拓弓弦作霹雳铮鸣,箭如饿鸱嚣叫,呵呵……要不然,你母亲……扬州一枝花怎么会看上我?”父亲长笑,“此乐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将至。”
林大娘柔声道:“夫君,你喝多了。”
“林枫啊,大丈夫不能空负八尺之躯,一定做出一番伟业来光耀门庭,嗯,往大了说,报效家国补天裂!”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朝中之事波谲云诡变幻莫测,往后一个人在外切记小心谨慎思虑周全,万不可粗疏草率坏了大事。”
“孩儿记下了。”林枫恭敬地回答。
“韩侂胄是当朝吴太后的外甥,通过邵熙內禅上位。绍熙五年也就是1194年六月,太上皇宋孝宗驾崩。宋光宗因为父子关系不和,托病拒绝主持孝宗丧礼。朝野内外,议论纷纷。韩侂胄与知枢密院事赵汝愚、殿帅郭杲等人秘谋,发动宫廷政变。当年7月,在孝宗灵前,吴太后以太皇太后的名义垂帘,宣光宗退位,由太子赵扩继位,是为宁宗,立韩侂胄的侄女为皇后。赵汝愚因为自己有拥立之功,想把持朝政,以‘外戚不可言功’对韩侂胄穷追猛打。韩侂胄把持言路,以‘宗室之亲担任宰相,不利于社稷安靖’为由头,废赵汝愚,随后权利达到巅峰。崇岳贬秦,庆元党禁,轰轰烈烈的政坛扫荡,从主战抗金到程朱理学一家独大,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韩侂胄虽名丞相,实则权臣也。”父亲讲到韩侂胄,如话家常。
“父亲是担心韩丞相不能胜任北伐大业,担心他刚愎自用拒谏饰非,担心我们抗金虎头蛇虎?”林枫一连说了几个担忧之因。
“韩侂胄虽曰抗金,却不积极练兵,终日端坐朝堂,下朝忙于修建南园……”
“韩丞相起用了辛弃疾和陆游……”林枫解释。
“有什么用,表面文章而已。辛大人的《京口北固亭怀古》背给我听听。”父亲从容镇定。
“是!”林枫一向听闻父亲和辛弃疾好友陈同甫交集甚深,那么这首词第一时间也会让父亲鉴赏到。林枫并不擅长舞文弄墨,在和水芙蓉相处的短短时间里,他惊诧于她胸中的吞吐日月,惊诧于她腹中的腾蛟起凤。如果她是一位男子,定能蟾宫折桂连夺三元。她教他宿构文章,教他一目十行,教他儒道佛法,让他知道这书上有江河翻滚,有图腾膜拜,有诗词歌赋,有万千气象。他第一次领略到,人间并非只有钢刀利剑血染战袍,还有羊毫法式锦绣才藻。
“背!”父亲命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林枫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位临江登楼远望夕阳,义愤填膺无处申诉的老英雄,把栏杆拍遍,把吴钩看了,断断续续二十多年的官宦生涯竟然有三十七次频繁调动。每到一处宽征薄赋,招流散,教民兵,议屯田,这样的赤胆忠心,这样的呕心沥血,这样的慷慨有大略,朝廷又何曾看在眼里,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