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邹青今年二十六岁,五年前以程玉凌的艺名唱响了上海滩,一时间老弱妇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可惜,年初的时候因为吸了大烟,神情恍惚间竟跌落台下,伤了腰,行走坐卧没问题,却再上不得戏台。这一没了进项,那要命的东西却还断不得,加之之前名声大噪,往来交际甚多,他顶着名伶的身份,总不好太过寒酸,三五日间就在府内大摆宴席,与那些风流雅士饮酒作乐,年深日久的坐吃山空,金山银山也败空了。
他无奈,卖了几处之前名声大噪时置办的公馆和私宅,所得钱财也没维持几天程老板大方好客的名声,很快又见了底。他顾着兄长的面子,不去跟柳遥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向往日的戏迷拆兑些用度,却都被人家拦在门房,用几块大洋打发了出去,面都不见一次。
眼看到了夏天,他连家里的仆人都留不住,眼看着主人是再发不出工钱来,仆人们都找借口辞了工,不是说自家有八十老母要侍奉,就是说乡下的几亩水田荒废多年,自己要回去垦荒。邹青心下都明白,典当了自己最后一箱镶金带银的头面,每位仆人都发了一块大洋做路费,打发了作罢。
他虽自小是下人出身,这么多年来却是前呼后拥,出入动辄十几个人伺候着,身子也被烟酒掏空了,如今是完全不能自理,想煮粥却找不到米,厨房里的煤气他也不会用,身上一毛钱也没有,活生生的饿了三天。
等到第四天晌午,他感觉自己肋扇都饿的生疼,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稍微一动都眼冒金星。眼看着就要饿死,门房处竟有人叩门,他本不欲理会,奈何那人执着的很,叩门不止。他强撑着去了门口,来人自报家门,说是上海丝织同业会会长府上的管家,今天会长在和平饭店顶楼设宴,特地差人来接程老板过去赴宴。
邹青虽不记得与这位会长有过往来,但是眼瞅着快饿死,有人开着车来接他去宴饮,焉有不去的道理。邹青懵懵登登的被人安排在了次席,眼瞅着席间没有眼熟的亲朋故旧,索性甩开了腮帮子,吃的抱着肚子直翻白眼。
等到筵席终了,也没人搭理他,邹青心里纳闷,实在想不通那位素未谋面的会长请他来作甚,又想着反正酒足饭饱,不如自己溜达着回家,就当消食了。
未曾想刚刚起身,那位一直忙于交际无暇分身的丝织会长,倒是端了杯香槟酒,笑意盈盈的向他走来。
葛宁熙并未说话,只是举起酒杯来,看着邹青笑。邹青手忙脚乱的找到桌子上自己的酒杯,杯盏靠下的与他碰了杯。抿了口酒,邹青不禁发问:“不知会长今日为何下帖请我,好像之前没见您来听过戏”
葛会长哈哈大笑,一只手重重的拍在了邹青的肩头,摘下了鼻梁上的玳瑁水晶眼镜:“若我没记错,程老板幼年时该是与我是本家,姓葛的吧”
看到他眼镜之下的面容,邹青大惊失色,即使十几年未见,眼前的少爷也不复少年时候的模样,昔年清瘦的脸颊如今鼓了起来,前额的头发也消失无踪,露出锃光瓦亮的脑门来,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年少时最崇拜的人。
不得不说葛家这位少爷的确是个人才,那年救了位电影明星,趁着在军中慰问的机会,巧舌如簧几番,就说动当时管后勤的司长给了他一个团的军服订单,他回去之后连夜将自己的纱厂改成了军用被服厂。
当时葛宁熙还算的上是个良心商人,军服军被里都用的当年的新棉花,弹的很是松软,密不透风,针脚也很是细密,做工算是上乘。那位司长见被品质量不错,比之前那些往冬日军服里塞芦花的奸商是强上百倍,难得的是,葛宁熙上供给他的好处,也是一文不少,当然是大喜过望。那位刘司长磨破了嘴皮,终于把当年上海警备司令部和全部城内外驻军的被品都交给了他。
这样大的订单,就连当时最大的几大世家也没接到过,葛宁熙简直是穷人乍富,一步登天。自此之后,不仅各大商会都争先恐后的想邀他做理事,就连各大帮会堂口的大佬,都想入股他的军用被服厂。只不过葛宁熙今时不同往日,有军方做背景,他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拿着各大银争相给他的贷款,生意越来越大。
他办起了堪称在全中国,规模都算最大的军用被服厂,终于在三年后老会长病逝之后,众星捧月般的继任了丝织同业会的新任会长。他一时得意,倒忘了最大的隐患。
当上丝织同业会长的第五年,他被请到了虹口的一家公寓里,第一次见到了当年给他挂牌的幕后之人,也就是鑫桥纱厂的背后老板—上村利道。
上村一九八九年生人,一九一零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一九三三年调任日本驻台湾军司令部参谋,担任松井石根的参谋,深受信任,成为松井的心腹。松井石根在台湾晋升成为陆军大将后,就把目标定在了内陆最繁华的港口城市—上海。松井派遣自己的心腹上村秘密前往上海,斥资建了鑫桥,只不过鑫桥实际上并没有工厂,凭着一家空壳公司,撒出人去多方寻求急需建厂的国资企业,哄骗欺瞒他们成了自己的分厂,自然也有看上鑫桥的日资背景,上赶着来求庇护的。
上村秘密收纳了上百家纱厂,被服厂,丝厂和棉花厂,却从未在这些分厂的厂长前面暴露过身份,也未曾要求入股,每年要一至两层的花红,口口相传,更多的国资企业慕名而来,被他收于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