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卑感与优越感(2 / 3)
婴儿是非常柔弱的,他们需要年长者照顾和保护。由于每一个人都曾经是最弱小的婴儿,如果人类缺少了合作,便只能完全听凭环境的宰割,所以我们不难了解一个儿童如果没有学会合作,他必然会走向悲观,并发展出顽固的自卑情结。我们也能想象,即使是对最懂合作的个人,生活也会不断向他抛出问题。没有哪一个人会发现自己已经接近完全控制环境的最终目标。生命太短,我们的躯体也太脆弱,可是生活的三个问题却不断地要求更丰硕、更完美的答案。我们不停地提供我们的答案,然而,我们却绝不会满足于自己的成就而止步不前。无论怎样,我们都要继续努力,而努力的前提则是与人合作,这样的奋斗才有意义、有希望,这样才能真正改善我们共同的境遇。
人类永远不会达到自己终极的目标,这是众所周知的。如果某个人或整个人类面对的是正道坦途,未来的一切都可以预料,任何事都可以提前做好,这样的生活就会变得索然无味。未来不会出现任何出人意料的事,那我们还期待什么呢?事实上,正是生活的不确定性引起了我们人类的兴趣。如果我们对任何事都一清二楚了,我们想知道的事都已经知道,那么探索和发现还有存在的必要吗?科学也就走向了终点,我们的宇宙也成了老生常谈的故事。我们追求的艺术和宗教,也将失去其原有的意义。所幸的是,生活并非这么容易就被耗尽。人类仍在不断奋斗,我们也总能发现和提出新的问题,并积极合作,为社会做出贡献。
然而,神经官能症患者在行动之初就遇到了阻碍。他解决人生的各种难题方法处于较低水平,所以他会面临更多的困难。正常的人会努力寻求某一问题的圆满解决方法,他能找到新办法,也能解决新问题。这样,他们就能为社会做出贡献。他们不甘心居于人之后,不甘心成为他人的负担,也不需要别人的特殊照顾,他们会遵循正确的社会规律,行事果敢,并善于独立解决问题。
人人都有对优越感的追求,它具有唯一性。它取决于个人所认同的人生意义,这种意义并非只是口头承诺,而是体现在了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中,它就像自创的美妙乐曲一样贯穿人的一生。但是,在他的生活方式中,他并没有直白地表现出来,它的表现形式很委婉,我们只能从他举止中去猜测。了解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就像解读一位诗人的作品。诗人的文字不多,意义却异常深远,只有我们动用自己的直觉和研究才可以推敲出来。对于无比深奥也最为复杂的生活方式,心理学家也需要从其字里行间中推敲,换句话说,他必须学会品读生活意义这门艺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在四五岁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懂得了人生的意义。这并不是通过数学精确计算得来的,而是在暗中摸索获取的。我们一直在整体中摸索,一点点地获得线索,然后对事物的局部认识,最后做出自己的解读。我们对于优越感的追求同样是在暗中摸索出来的,它是我们的一种追求,是一种动力,而不是地图上的某一个静止的点。没有人能够说出自己优越感的目标是什么,也许他有自己的职业目标,但那只是人生目标的一部分。即使有了确定的目标,通向目标的途径也各不相同。比如,一个人想成为医生,可是作为医生需要他具备很多素养。他不但要有专业的药学和病理学知识,他还要在行医中体现出仁爱之心。其救死扶伤的行为和尽职尽责的态度都会表现出来。这一目标其实就是他对自己自卑感的一种补偿,并且我们还能从他的工作以及其他领域的表现中,推测出他所补偿的是哪种具体的自卑感。
比如,我们经常发现很多医生很早就耳闻或目睹过死亡的事例。而这种事给他们最深刻的印象是,人生是不安全的。也许他们的兄弟姐妹或者父母死去了,这就激起了他努力学医的决心,以找到一种对抗死亡的方法。也许有人的具体目标是当一名老师,但是老师之间的差异也很大。如果一个老师的社会情感很弱,那么他就可以通过当老师的方法来让自己获得优越感。只有和那些比他弱小或者经验不足的人在一起,他才会有一种安全感。可是那些社会情感很强的老师则会平等地对待学生,并为人类做出自己的贡献。在此我需要提醒一下,老师之间不仅有能力和兴趣的差异,自身的目标对他们的行为也有着重大的影响。如果他有明确的目标,那么为了适应这个目标,个人潜能就会受到压抑或限制。但是,原来的目标却依然顽强存在,直至他找到一种实现人生意义的方法,并实现其最终理想——一种优越感。
所以,对于任何人来说,我们都不能只看其表面。就像一个人可能改变他目标的实现方式一样,比如,他可以随意调换工作,所以我们必须寻找其潜在的一致性,即性格上的统一。人的性格不论以怎样的方式表现出来,都是固定不变的。就像我们拿到了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当我们将它放在不同位置,或者以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它时,就会觉得它有所变化,然而进一步观察发现,它始终是原来的那个三角形。个人的整体目标也是如此。我们无法从某种行为观察到其整体目标,但是从他的全部行为中却可以窥其全貌。我们不可能说:“如果你做成了这些事,你就获得了人生的优越感。”追求优越感的过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一个人身体越健康,精神就越正常,在遇到困难时,就越能找到最佳办法。只有神经官能症患者才会只认定一个目标说:“我就必须如此,否则就无路可走了。”
我们都不会急于对特定优越感的追求给出定义,但是我们却发现,这些行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希望成为神一样的人。有时我们会听到小孩子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我要成为上帝。”很多哲学家也拥有同样的想法。老师也希望将孩子培养成上帝般的人物。在古老的宗教中,这种目标更司空见惯——教徒们必须以这种方法修炼,使自己成为超凡脱俗的圣人。而成为“超人”的观念其实是成为上帝的委婉的说法。尼采在发疯后,曾写信给斯特林堡,署名为“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那些疯子常常将自己想象成为神,而且明目张胆地把这种愿望表达出来,他们会说“我是拿破仑”或“我是中国的皇帝”。他们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想成为众人膜拜的对象,他能用无线电波沟通世界、监听他人的谈话并拥有预测未来的超凡能力。总之,他想要成为世界的主宰。
也许,这些人想通过理想的表达方式把自己想成为世间的主宰的想法,比方说,掌握世界真理或者变得长生不老等。不管我们是想让自己永世长存,或者在人间反复轮回,还是预见一个永生不朽的世界,它们都是以成为上帝一样的人为基础的。在宗教思想中,只有上帝才是永存不朽的,因为他可以劫后重生。我们暂且不说这种观念的是非对错,这些都是对人生的解读,都是人生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认同了这种意义——成为上帝或者圣人。即使无神论者也希望自己能战胜上帝或者比上帝高出一筹。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个目标有强烈的优越性。
只要确定了自己的具体目标,个人所有的行为也不会与之背离。个人的习惯和表现也都会完全遵循这一目标。那些问题儿童、神经症患者、酗酒者、罪犯、变态者的行为都是在追求优越感。他们的目标导致了这些病症的出现。但是在他们看来,这是无可指责的,因而他们绝不会反省自己的病症。
在一所学校里有这样一个男孩,他是全班最懒的学生。有一次,老师问他:“为什么你的成绩总是那么差?”他却说:“如果我是班里最懒的孩子,你就会把更多精力放在我身上。你几乎很少注意那些上课安安静静、按时完成作业的好学生。”只要这种做法能够吸引老师的目光,并驾驭老师,所以他就不会改正了。要他放弃懒惰是不可能的,因为他需要用它来达到目的。从这一角度来说,他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他改掉了自身的毛病,反而成了一个十足的傻子。
还有一个孩子,在家里他很老实,甚至略显愚钝、笨拙,在学校他的成绩也很差。他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但是哥哥的行为方式则与他全然不同,既聪明又活泼,可是因为莽撞总是惹是生非。别人曾听到弟弟对哥哥说:“我宁可笨一点,也不要像你那样鲁莽。”如果我们认识到弟弟的做法是在避免麻烦,那就会知道他的愚笨其实是明智之举。因为弟弟天生愚笨,所以别人不会对他要求太高,即使做错了事也不会受到责备。从他的这一目的来看,他并不是真愚,而是装笨。
时至今日,一般的矫正只针对其外在表现。不管是在医药上或是在教育上,个体心理学对这种态度都是完全不赞同的。当一个孩子的数学成绩不如别人,或学校的作业总是做不完时,如果我们只注意到这点,想要他在这些方面取得进步,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也许他是想给老师添些麻烦,甚至是想让自己被开除来逃避上学:假使我们在这一点上纠正他,他会另找新途径来达成他的目的,这和成人的神经病症如出一辙。例如,假使一个人患有偏头痛(migraine,这种头痛对他非常有用,当他遇到困难时,它便会适时发作。由于头痛,他可以避免许多社交问题。每当他必须与陌生人见面或做新的决定时,他的头痛便会发作,同时,它还能被用来当作对别人发脾气的借口。这么有效的方法,我们怎样才能奢望他放弃呢?在他看来,头痛可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它可以带来他想要的一切。不过,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可以吓唬吓唬他,让他无法再继续演戏。就如同一些士兵害怕上战场,当在假装要给他电击或动手术时,病症就完全消失了。但是,只要他的目标不变,即使改掉了一种症状,他还会患上失眠症或其他新的病症。有一种神经官能病患者能以飞快的速度甩掉病症,然后毫不迟疑地再患上另一种,令人啧啧称奇。他们变成了神经病症的收藏家,不断地扩展着他们的收藏目录。阅读心理治疗的书籍,只是向他们提供了更多尝试的方式而已。因此,我们必须摸透他们选用某种症状的目的,以及它与一般优越感目标的关系。
如果在教室中,我让人取来一个梯子,爬上了黑板顶端,然后坐在那里,看到我这样做的每个人很可能都会想:“阿德勒博士一定是疯了!”他们不知道梯子有什么用,我为什么要爬上它,或我为什么要坐在那么不雅观的位置上。但是,如果他们知道原因——“他想要坐在黑板顶端,因为如果不是他的身体高过其他人,他便会感到自卑。只有在能够俯视他的学生时,他才感到安全。”如此一来,别人便不会以为我疯得那么厉害了。我是用了一种非常明智的方法来达成自己的具体目标。梯子看来是一种很合理的工具,我爬梯子也是按计划行事的。我的疯狂就在于我对优越地位的解释。假使有人告诉我:你的具体目标糟糕透顶,那么我就会改变自己的行为。假如我的目标保持不变,而我的梯子却被拿走了,那我会锲而不舍,试着用椅子爬上去。如果椅子也被拿走了,我会尝试往上跳、徒手往上爬。每个神经病患者都是这样的。他们选用的方法都无可厚非。他们需要改变的是自己的具体目标。目标一旦改变,思维惯性和态度也随之转变,他就不再需要它们,新思维和新态度就会取而代之。
让我们再举一例,一位3岁的女士向我求助,说她交不到朋友,也找不到工作,成了家里的累赘,因此她备受煎熬。她时不时地做些临时工作,比方说打字员或秘书一类的职位,然而她的老板们个个都想占她的便宜,可把她吓坏了,只好落荒而逃。有一次,她也找到了一个工作,这个老板对她并不感冒,可是她却认为这是对她的蔑视,又愤而辞职了。她接受心理治疗很长一段时间,我记得差不多有8年,精神治疗对她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她仍不大合群,也没有找到赖以谋生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