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冬狩（1）（1 / 1）

己蛰目送黎蕨远去后，立即向奈何桥跑去。去往奈何桥必先通过一道山谷，名为“平旦谷”。古时十二时辰皆有别称：子时又叫夜半，丑时又叫鸡鸣，寅时又叫平旦，卯时又叫日出，辰时又叫食时，巳时又叫隅中，午时又叫日中，未时又叫日昳，申时又叫哺时，酉时又叫日入，戌时又叫黄昏，亥时又叫人定。“平旦谷”取名平旦，即日头将出未出，黎明之意也，这个山谷象征着黎明前的黑暗，穿过这个山谷就离阳界不远了。平旦谷走到底便是女甲士把守的“适阳关”，适阳关者，即去往阳界的关卡也。过了关口，一条路通往“沸泉”，一条路则通往“奈何桥”。己蛰通过适阳关后右转，直奔沸泉而去。

沸泉前依旧是车水马龙，己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沸泉前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己蛰趁着小鬟用笊篱在沸泉里翻搅，白色水汽蒸腾的空当，将黎蕨的骨牌打入沸泉中。只要煮上三天三夜，黎蕨骨牌上的灵魂印记将彻底被抹除，从此女闾黎蕨这个身份将不复存在，一个可怜的女子终于可以重获新生。

己蛰在沸泉旁感慨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虽然救了一个，但还有成千上万的姑娘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苦海。

己蛰回到女闾，更换了衣裳鞋履，然后去拜访对面的姑娘们。姑娘们想到黎蕨已然陨灭，个个泣涕涟涟、黯然神伤。己蛰当然不会告诉她们黎蕨没死，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人多嘴杂，难保不会走漏风声。而除了一些寻常衣物之外，黎蕨并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物事，这些东西没有必要专程给黎蕨送去了，就让它们像黎蕨这个身份一样随风而逝吧。或许很快就有新的姑娘来填补黎蕨的空缺吧，就像己蛰填补了逝去的青奴的空缺一样。

过了一会儿，钟声又敲响了，姑娘们又像往日一样，梳妆穿戴完毕，齐齐站在门口。己蛰照旧将姑娘们送进柳营，消停了三天的甲士们早把逝去的同袍和酒色消磨阴寿之事抛到九霄云外，营帐内复又莺莺燕燕、觥筹交错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伯灵不再传授新的武功，而是每日与己蛰切磋。实战是提高战斗技巧最快的方式。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巧。伯灵用弓、弩等远射武器，锻炼己蛰躲避远程攻击及逃跑的能力。伯灵交替使用枪、戟、戈、矛等长兵刃，用刀、剑、斧、锤等短兵刃与赤手空拳的己蛰搏斗，锻炼己蛰临阵应变、闪转腾挪、见招拆招、险中求胜的能力。

伯灵虽然没有使出全力，但也在循序渐进地提高出手的力道与速度，唯有如此，才能不断将己蛰逼入绝境，从而不断激发出己蛰的潜力。

己蛰每天在刀尖上舔血，好几次都险些丧命。不过经过这两个月的训练，己蛰已经脱胎换骨了。

时间终于来到冬狩这一天。古时狩猎按季节分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阴曹地府虽然无日无月，不分四季，但很多方面还是沿袭了人界的传统。当阳界秋去冬来，烈烈寒风起，江湖结冰凌之时，王公贵族常常成群结队地出游打猎，借田猎以讲武，既锻炼骑射技能，又炫耀武力，起到震慑诸侯臣下的作用。

当日，一大早己蛰等一批青奴就被带到了城外阴林苑。这里一片荒芜，看不见一草一木，到处都是黑色的砺石、沙海、垄脊、沟槽，破碎的地面，一座座土丘、峰峦突兀耸立，就像是一尊尊雕像，一座座阙楼，高低错落，鳞次栉比。原本阴森的冥府变得更加恐怖，仿佛每座土丘后都隐藏着危险。

渐渐地其他人也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而且有的竟然身着囚衣，披枷带锁。这些人和己蛰等聚集在一起，看来都是今天的“猎物”。

又过了一会儿，大批甲士或乘坐兵车，或列队奔跑，络绎不绝地涌向阴林苑。他们到达后，渐次集结成方阵，秩序井然地排列着。

少顷，车辚辚，马萧萧，戈矛如林，甲胄如山，旌旗蔽天，声震山谷，己蛰远远看到旌旗上有龟蛇图案，旄尾装饰，知道是将军来了。接着一阵鼓乐喧天，环佩叮当，麻衣如雪，采采衣服的侍女聘聘袅袅地走来，在她们身后一队车马冠盖游龙般蜿蜒而来，这排场己蛰见过，想不到郡守大人也参加冬狩。

将军下马后，恭敬地在一旁侍立等候，待郡守的舆辇停驻后，将军立即殷勤地上前拜见并搀扶郡守。郡守满脸堆笑地和将军说了几句，然后郡守在点将台上坐了主座，将军在下手斜签着坐了。

接着郡守和将军说了几句，然后示意将军主持大局。将军谦恭地施了一礼，然后走到点将台前，高声说道：“今日郡守大人百忙之中拨冗莅临阴林苑，乃是我等将士莫大的殊荣。现在本将军宣布本次冬狩的规则：今次冬狩，所有将士皆可参与，不分阵营队伍，各位将士需勠力奋勇，各显其能，以一日为限，以骨牌记功，明日晨钟敲响后，依骨牌多寡论功行赏。第一名赐簪袅爵位、铜贝三千朋、宅三处和仆人三个，第二名赐上造爵位、铜贝两千朋、宅两处和仆人两个，第三名赐公士爵位、铜贝一千朋、宅一处和仆人一个，其余获得骨牌者各赐财帛不等。”话音未落，台下士卒欢声雷动，震耳欲聋。

少顷，将军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继续说道：“为了增加冬狩的趣味性，本次狩猎允许猎物反击，只要猎物能够在冬狩中存活下来，不论何人，一律赦免前愆，废除贱籍，升为良民。倘若能够获得骨牌，依据骨牌多寡，所得赏赐等同甲士。”此话一出，台下万马齐喑，须臾，众士卒开始窃窃私语，接着众奴隶、囚徒开始交头接耳，大家都不敢相信这破天荒的规则。

片刻，看大家没什么反应，将军正色道：“本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且郡守大人在上，本将军岂敢戏言。”见到将军如此郑重其事，大家终于确信。于是奴隶和囚徒中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而甲士们则个个义愤填膺。

将军再次示意大家安静，说道：“当然猎物终归是猎物，不可能给予猎物车马兵刃，而猎人则可以采取一切手段。规则大家都听明白了吧，那么，首先猎物们先分散藏匿，一刻钟后猎人出击。”说罢，将军手一挥，号角声响起，猎物们开始四散逃窜。

以往的狩猎都是一边倒的屠杀，猎人纵情杀戮，猎物引颈就戮。如今猎物不仅有了生的希望，而且还有功名利禄的刺激，虽然双方的武器装备毫不公平，但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定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腥的厮杀，如野兽般弱肉强食。

己蛰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熬过这一天，只要能获得自由就心满意足了，他并不打算通过残杀无辜来获得功名利禄。不过其他人就未必这么想了，甲士残杀奴隶自不待言，奴隶反抗甲士也合情合理，说不定还会发生奴隶残杀奴隶，甚或甲士残杀甲士的局面。经过伯灵师傅这两个月悉心教导，己蛰有八九分自信可以躲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