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识抬举（1 / 1）

“堂下新鬼上前！”犬面男子喊道。

排在第二的也是位庄稼汉，近年来不知得了什么病，肚子渐渐鼓胀起来，又不知胡乱吃了什么药，一连腹泻了好几日，米汤也难以下咽，沉沉地一病不起，终于在今日黎明一命呜呼。他紧排在慎虬之后，因其离柜台较近，且犬面守关使与慎虬的谈话并不忌讳旁人。故而将其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眼看着前面与自己同村的庄家汉能够在死后编入吏籍，拿着守关使者发给的幽冥路引，洋洋得意而去，自己心里也痒了起来。他同样是祖祖辈辈的庄稼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辛苦耕耘了半辈子，无一日不期盼着下辈子能投个好胎，谋个一官半职，过上衣食无忧、风光体面的生活。没想到幸福比预想的来得更快，在死后投胎之前竟然就有机会进入公门当官发财。故而不等犬面守关使多做解释，立刻点头哈腰地同意用阴寿换取升籍。最后同样地也是拿着幽冥路引，兴高采烈地从柜台后的闸门向深处走去，根本没想过打开路引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字，当然，即便打开看了，也不认得。但他已然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深处走去，仿佛前方有遍地金银在向他招手。

一来二去，用阴寿换取升籍的消息，渐渐地就从队首传到了队尾。渐渐地整个队伍窃窃私语起来。此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位鼠面黑衣大汉，挥舞着棍棒向队伍走来。顿时大家又安静了下来。虽然不敢开口说话，但队伍里还是有些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眉飞色舞。幻想着自己也能在守关大人面前换个一官半职，在这阴曹地府中扬眉吐气。但也有些机警的已经看出有些不同寻常。虽然初来乍到，不知阴曹地府的规矩，但依照阳世生活阅历来看，人人都有官做这种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便是付出不小的代价，但统治者毕竟只能是少数。如果人人都是领袖，那谁来做追随者呢？个个都是虎豹，虎豹何以为食？

通关者已经超过半数。此时，一位身穿灰袍，胸前绣着个碗口大小太极图形，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的男子走到柜台前。他将左手放在三生石上，登时现出光芒。犬面男子看着台上书页说道：“己蛰，松溪人也，阳寿二十五，卒于兵刃。怪哉，怪哉！松溪隶属闽越建安郡，与我豫章郡相隔数百里，尔何以至此？尔一身道服，莫非在龙虎山修行？”

原来堂下之人姓己名蛰，他说道：“回禀大人，草民确实是闽人，因缘际会在龙虎山做个祭酒杂役，昨夜被奸人所害，故而魂魄被鬼差捉拿至此。听凭大人发落。”

犬面守关使说道：“尔阳寿二十五，恐修为尚浅。不知道术如何？”

己蛰回道：“启禀大人，草民不过是祭酒杂役。粗略学了两年吐纳、打坐，算不得什么道术。”

犬面守关使说道：“不错，尔倒是个质朴的汉子，不像有些狂妄之徒漫天夸口。生死簿前谁能弄虚作假。尔乃修行之身，本可编入第三等巫籍，然而《周礼》有云：凡死于兵者，不入兆域。故按例只能编入匠籍。不过，本官见尔年轻力壮，仪表不俗，有意抬举你。至于规矩，你可明白？”

己蛰眉头微皱，躬身回道：“草民愚钝，不晓事务，请大人明示。”

犬面守关使挑着眉，右臂弯曲支在柜台，身子前倾说道：“尔二十五岁而殁，阴寿剩余七十五载。山野之人，身无长技，按例只能编入第六等匠籍。倘若尔愿意折损阴寿可以升籍。折损十年寿命，提升一等，编入工籍。折损二十年寿命，提升两等，编入医籍。折寿三十载，可编入巫籍。折四十载，可编入吏籍。折五十载，编入官籍。”犬面守关使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折寿五十载，便可直接为官做宰，身份地位尚在本官之上，在阴曹地府呼风唤雨，享用不尽。尔意下如何？”

己蛰本就有五分怀疑，听守关使如此急切地想要自己捐出更多的寿命，心中便十分笃定了，所谓折寿升籍，根本是个骗局，折寿越多，吃亏越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何守关使不直接克扣强夺，反而费尽口舌，莫非折寿一事，非得自愿不可？至于守关使及相关者如何从中获利，自己初来乍到，实在无从得知。总之，不贪心就不会上当，守住自己的阴寿大抵错不了。己蛰舒展眉头，躬身回道：“草民初来乍到，无功无劳，岂敢身居高位？更万万不敢僭越大人之上。山野小民，安守本分足矣。”

犬面守关使微微一笑，心想好狡猾的鱼儿，竟然不上钩，不过任你再油滑，终究逃不出老渔夫的罗网，说道：“少年郎，不好高骛远，难得难得。本官有意与尔结交，尔舍去四十载阴寿，编入吏籍，说不准今后与本官分属同僚，何如？”

己蛰见守关使仍不死心，更加坚定了意志，拱手答道：“草民田舍愚夫，目不识丁，不敢有非分之想，愿守本分度日。”

犬面守关使焦躁起来，百试百灵的手段居然失效了，此后生不是极聪慧便是极愚蠢。年纪轻轻便殒命，能有多聪慧？不用说定是愚不可及了。犬面守关使强忍怒意，说道：“既如此，以三十载阴寿换尔巫籍，为我冥府炼丹炼宝如何？”

己蛰长揖不起，答道：“草民未届而立之年殒命龙虎山，想来与仙无缘，再也不敢妄求长生。但依本命，心甘情愿。”

犬面守关使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戟指怒目大骂：“这也不愿，那也不愿。果然是鄙陋村夫，井底之蛙。孺子不可教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一世也不发迹！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

犬面守关使发起性来，辱骂之语不可卒闻。

己蛰终究是通关了，手拿幽冥路引，向黑暗的深处走去。当然，他是识字的，路引内页分明写着：“己蛰，阴寿余七十五载，山野村夫，修道不成，死于兵刃，编入第八等隶籍。”至于什么是隶籍，他不知道，想来必定是最底层的一类，不过他不在乎，至少保住了自己的寿命。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