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车论道（2 / 2）
“阴员外，邓都尉！”王莽一眼便认出大儒阴识，见其不惑之年颇具仙风道骨，与邓宏粗鲁之相迥然不同。王莽略整袖袍向二位深深一揖，二位忙还礼并宴请王莽登阶露台之上。
上至露台于石凳甫定，王莽方向公车令荐言道：“两者乃南阳郡大儒名士也！”说罢拍了拍阴陆袍袖，呵笑道：“阴员外，乃名相管仲之后，几世商贾，不屑为官，曾置员外郎而不逮，富甲一方，尽散家财，实乃当世大贤也！”又指向邓宏道：“邓都尉亦系名门之后，祖上官至扬州刺史，佚俸两千石，家翁官至交址刺史，其任豫章都尉，后辞官隐于紫金山。余一生窃得二知已，当死而无憾哉！”
邓宏呵笑站起，执勺将铜卮一一斟满，递于诸公道：“今天公作美，便以山嶂为屏，瀑布为帐，恭贺贤德公还朝，特致行祀礼。将行而饮酒，行神，送行之祭也。祭祀路神，谨祈求仕途平安耳！来来来，温酒几杯，不才先饮为敬！”说罢执卮仰脖一饮而尽。
王莽呵笑着掩袖而饮。酒过三巡，见阴陆立身走向潭边，左观右望，方挥手折了两根柳树枯枝，趋至王莽跟前，执柳躬身道：“愚弟不才，折柳相送耳！”王莽哈哈接过枯柳，遂交于公车令，笑问道：“阴员外枯枝相送，确为何意？”
“贤德公毋怪，愚弟不才，赋歌一曲，飨公等牙祭耳！”阴陆背手跮踱两步，方开口唱道：“小树不忍折兮，空枯一二枝；莫道冬柳枯兮，中有长相思。”几人听罢皆击掌称妙。王莽微醺立起，趋至潭边，两目噙泪唱道：“长相思兮，长相思，官家冷炙灌沟渠；长相思兮，长相思，路有遗骨无人识……”几人听得王莽叹息，皆锁眉拧愁，颔首无言。
春寒料峭，旭日暖暖，大地氤氲。潭池盈盈深不见底，有白雾自潭池升腾而起，遇冷风或扯或撒于山峦之间，若青烟似薄纱，少顷便隐去了周遭一切，连隆隆倾泻之瀑布也显得若有若无。
辎车前，两童子无忧无虑地嬉戏玩耍，间或扒在石阶上，见王莽拋帻加上巾屋，腰束鞶带，左佩剑右佩削刀甚是壮哉，又见其皁袍之上补丁成垒，遂嘻笑着指指点点。王莽躬身和蔼问道：“小公子尊姓大名，可否报来？”瘦童子忙深施一礼，羞怯道：“小儿阴识，见过伯翁！”阴陆于一旁抚须笑道：“犬子六岁垂髫，娇纵顽劣，引诸公见笑耳！”
王莽见阴识明仪知礼，便朗笑道：“识儿通达，伯翁有心赠一宝物，汝敢要否？”阴识扒于露台顽笑道：“甚么宝物如此骇人？”王莽自左鞶取下佩剑，递与阴识道：“生逢乱世，修武健身，以宁八方也。”又将右鞶削刀取下，递至另一小童，乐呵道：“伯翁识得邓晨，前去邓府，尚搓尿泥耳。削刀馈将门，引班门之嫌，汝可敢受？”邓晨应喏揖礼双手奉过，乃折身抽刀，见寒光闪闪，忙抛掷一侧，引得诸公狂笑不止，惊起潭边一群大雁，拍打着翅膀自水面滑翔掠去。
“贤德公此去山高水长，待诏龙庭，昔蚕茧自缠，今破茧成蝶，以公之念而引领华庭，当为国之福，民之幸也。”阴陆又飨温酒一卮，王莽遂仰脖一饮而尽，趋步醉笑道：“大道之行兮，天下为公；周公吐脯兮，万民归心；生无贵贱兮，人人皆同；奴仆贵胄兮，土地均分。”
“贤德公之境界，腾达云端，非我等所企及也。偿放之朝堂，其言一开，势若水火，若对牛弹琴耳！”听阴陆言罢，邓宏亦有微醺，乃步履蹒跚道：“龙生龙，凤生凤，子鼠生的会打洞。公所倡议之人人均等，乃痴人说梦耳；王侯将相与民同愁，国将不国矣；以公之贤德度贵胄之腹，系空中楼阁耳！”
“君不从，自立之！”王莽目暴血筋，蹒跚举步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焉为戏言乎？余不才，若有立身之命，愿为万民请命哉！”
众人见王莽酒后狂吐昏言悖语，皆大惊失色。公车令忙上前搀携王莽，且小声劝诫道：“公醉矣，禁军凛凛，切毋多言！日近晌午，乞公命驾还京！”
王莽随和低语道：“余醉否？”“贤德公雅量酣达，哪里有醉？乃众人皆醉公独醒耳！”公车令忙携王莽折身欲走，孰料王莽抽身揖礼道：“今故友相送，当披肝沥胆，酣畅尽情。阴员外，邓都尉，来来来，温酒一盅！”王莽晃悠悠手执铜勺，满酒三卮，几人碰杯仰脖，欢畅尽饮。
王莽饮罢浑身燥热，边拆下鞶带解下皁袍，木然观看瀑布，似有凤凰叠出，回首见阴、邓二人一左一右，不啻哑笑，嗔怪道：“余未醉，诸君醉耳！”跨前一步，又唱道：“县官甄选贤与能兮，勿论贵贱；幼有所攻兮，太学田间；鳏寡废疾兮，官寺赡养；货恶其弃于地兮，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兮，不必为已。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天下大同。”
几人听得王莽论道，思维新异，慷慨抒怀，欲图谋天下大同，闻者皆退后正身，一揖到底，佩服得无体投地。
晌午已过，日头破壁四溢，霞光万道，似万箭齐发，箭箭穿心。王莽猛一激灵，见潭底有薄雾飘逸升腾而起，蓦然幻化一只流金溢彩之凤凰，双足并立，展翅而飞。王莽疾唤三人定晴观看，又见一金羽凤凰顺瀑布逆流而上，尾翼蓝绿相间，飘飘然遁入山壑之间。少顷，官道禁军也沸腾了，欢呼着，呐喊着，复见一凤凰自崖壁腾起，扑打着双翅回旋飞翔，至光晕处陡现霞光四射，再聚睛望时，遂消弥于无形。
阴陆看罢意犹未尽，溯念起九仙台之传说道：“上古时，此九仙台四面环水，荷莲成片，四季有无数凤凰常栖，仙鹤驻足，当为人间仙境。某日，有九仙女腾云驾雾东去蓬莱，被足下之美景所诱，便翩然下凡，与民同乐也！九仙女以聪慧造刀耕火种，用巧手编织七彩衣裳，与乡民捕鱼耕种，久而久之，乡民与九仙女相亲相爱，男耕女织，繁衍生息耳！”
“真乃灵山圣水也！”王莽感慨万千。有三凤凰现世奇观，何不广布天下？王莽蹀踱不休，遂开口提议道：“古有九仙神居，今有金凤盘栖，依莽之见，便更名凤凰山！”众人闻听移称凤凰山，皆颔首应喏，殊不知，凤凰山三十年内先后走出三位皇后，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王莽揖别二贤士，登顶驷马安车，于禁军骑兵之簇护下，顺官道向北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