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月入怀（2 / 2）
“母后，朕适才寻一恶梦。”刘欣忆起梦中情形，仍不寒而栗。赵飞燕听罢思忖道：“本宫也曾做一恶梦，牢槛中蟒蛇缠身，后有王莽致我妹合德于死地，称先帝乃合德待寝而亡，又叱责阿母燕啄皇孙，幸和儿荣登大宝，阿母方绝处逢生，逃得一命！和儿，做何恶梦？”
“适才梦见殿梁上，有一蟒龙蛋卵，脱壳后竟身长丈余，盯朕多时，见朕后退，竟扑上来张口食朕！”说完余悸尚存，便令中常侍吕简，宣中垒校尉刘歆觐见解梦。
刘歆，字子骏，因名与帝讳音同，改名刘秀，乃楚元王刘交五世孙。河平元年，奉命与父刘向领校科书，讲文艺传记，举凡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能。原为安定属国都尉，因怀才多技，又为皇室宗亲，被昔日大司马王莽擢升为北军中垒校尉，联防拱卫京师。
“蟒龙，乃王莽是也。满口仁义道德，锦绣文章，然逼鸩亲子，实乃蛇蝎心肠耳！”赵飞燕青髻步摇一晃三颤，嗔怒道：“太皇太后忧横生枝节，令其封印归国。天家既允之便毋复征召，古有农夫救蛇反被咬，养痈自祸，为虎作伥耳。”语罢碎步出了暖阁。
中常侍带一巨人进殿，其身高八尺，天生异相，见礼毕，恭立于一旁。刘欣一见大惊，悄声问：“皇叔何在？”吕常侍连忙回禀道：“中垒校尉于城北陵区布防练兵，暂难成宣。”又指了指巨人道：“此乃国卿生李守，皇叔门下，素好方技，颇有声名。”皇帝应喏，中常侍吕简便将梦境说与他听。李守坐殿角以狼毫推摩半日，方怯言道：“臣细观图谶，蛋卵生于宫室，夺帝者乃皇亲贵胄也。今冬明春，其母临盆，血流帝出，乃为绝世之明君也。”
刘欣闻听大怒，要遍寻宫室。李守趋身揖笑道：“天家勿忧，乃喜兆耳。宫室虽大，然近圣者能有几人？上有傅皇后母仪天下，侧有董昭仪绝世无双，下有红颜如云，龙种定出于其间耳！”刘欣释然，赏李守二十金饼，回暖阁去了。
建平元年腊月初六，整个济阳城皆沉浸于新年腊祭之氛围里。张灯的、挂彩的、立神荼郁垒放爆竹的，还有做腊八大傩道具的，皆忙得是一塌糊涂，不亦乐乎。
于济阳城中门偏北，独卧一座济阳官衙，井字大道将官衙衔在口中，大门正南五开间房柱连廊，抬头匾书“济阳县官寺”五个阴刻大字，加之台阶四名带刀衙皂，甚是威严气派。
济阳令刘钦，乃汉高祖刘邦七世孙，只因汉武帝时主父偃提出实行推恩令，到刘钦这辈仅寻了个县令之职。刘钦正搀扶待产的夫人于西花园散步。只见他头戴长冠，身穿深绿锦袍，年过而立，炯炯曜目之上，两道浓墨剑眉更趁得英气逼人。
刘钦之妻樊娴都，乃南阳郡湖阳镇人氏。其父寿张侯樊重，家财万贯，良田三百顷，庄园层楼高阁，小桥流水。樊娴都秀发轻挽瑶台髻，斜插玉步摇，内穿乳白绸丝襦裙，外披青紫锦袍，粉皮嫩肉，一对横眉更趁得贤淑端庄。此刻她眉头紧锁，一双汪眸痛成了一字。十月怀胎，宫开三指，虽已生刘縯刘仲兄妹四人，但宫口仍阵阵疼痛难忍。
刘钦不忍直视，梳理好贤妻微微颤抖之玉步摇，轻揽腰身，回三院后房的东厢阁而去。早有接生王婆扶夫人坐于软榻，又有婢女服侍于前，然官邸低矮潮湿，虽火盆于侧，仍倍感阴凉。
济阳宫便坐落于济阳县官寺后院，虽年久却并未失修。台阶青苔尽染，但基台高筑，楠木盘龙梁柱，正殿宫瓦覆顶，飞甍舒展，甚是壮观。此乃汉武帝在济阳建的一所行在，然武帝已崩逝八十余载，行宫搁置再无使用。
刘钦猛地眼前一亮，济阳宫搁置也是搁置，即便前殿不敢僭越，寝殿用用倒也无妨。想于此，其立马差人清扫布置，因官府长年按例养护，个把时辰下来，济阳宫终是恢复了往日威仪。婢女将宫灯点亮，家奴把熏炉烧旺，轻拂鸿羽绸帐，擦亮青锁宫窗。一家人搬进济阳宫，可乐坏了俩哥儿俩姊妹，一个个蹦跳撒欢躲猫猫，招致刘钦一顿臭骂，“孰若去前殿，乃翁便棍棒侍候！”
樊娴都此刻正躺于龙榻之上，宫口疼得一脸滚珠乱颤。接生王婆见宫口已开十指，忙将白锦手帕塞于夫人口中，慰抚道：“夫人切莫紧张，五胎熟生，定然顺产。”夫人忙喏了一声，两手臂由婢女抚定，蓄力待产……
刘钦管教孩子之余，却不忘焦急地往产榻望上一眼，闻听夫人暗哑低吟，眼泪便下来了。刘钦倏然觉得眼前通红，且似有宝马香车有序而至，定晴再看，整个产房红光普照，馨香四溢，且弥散开来，透过宫格窗花，整个官寺映成了彤红的世界，真可谓：绮陌彤彤花照尘，王门侯邸尽朱轮。孩子大人都惊诧地四处观望，忽听产房“哇”地一声，孩子落了地。
刘钦面对此奇异境象，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恭喜官家，喜添一丁！”当婢女将婴儿抱至刘钦跟前，刘钦竟不知所措，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腊八日由官寺承办之国傩，于府衙地向四门点火而启，全城轰动。有十至十二岁黄门子弟一百二十人为侲子，着四人染红发，戴狰狞面具装扮成传说中之“方相氏”，一手持戈一手持盾，跳起粗犷的原始舞，边舞边“傩、傩”地呼喊，奔向街市各个角落，跳跃舞打，搜寻不祥之物，真的是热闹空前。
刘钦嘱托功曹吏充兰代为主管，回府去探视夫人。夫人樊娴都气色转好，正俯吻熟睡的婴儿，见刘钦进门，便怪嗔道：“相公，三日已过，汝与小五可滤有名字？”
刘钦尴尬一笑，思忖片刻，便自牍架上取下一黑色木匣，打开来看，却是三颗九穗之稻谷。“细君！”刘钦将木匣端至夫人面前，胸有成竹道：“今秋后宫此三株九穗嘉禾，乃千载难逢之祥瑞，又见娇儿诞时红光盈目，灿烂炳焕。”刘钦将夫人散乱的发丝收扰起来，束为高髻，又轻拭下婴儿娇嫩之脸蛋，温润呢喃道：“九穗嘉禾，禾苗抽穗，便叫秀儿罢！”
“刘－－秀！？”樊娴都反复念叼此男生女名，加之种种异象横生，神情恍惚，不知是吉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