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金銮(迪玻拉)(2)(1 / 1)
圣坛右边有一座六边形矮亭,被一条封闭的石梯不知连向何处,那是旧时秘法会主子垂帘听政的地方,现在上面挂满粉红帷幔与绸幕,改成专给皇后参加早朝而用,但今天她也不在。殿内两侧摆放了许多神使雕像,墙里镶着一幅由西奥里多岸玛瑙、彩石拼成的圣灵降临图,他们头顶之上虽然吊起一圈圈烛盘,但这些物件却通通沉浸在早晨无色的晕光里。两名华裳大臣立在右侧某个柱间内轻声洽谈,其中披祖母绿蓬衣的便是彼得?俄梅拉利,另一个厚实高挺,是负责统帅城墙警卫营的阿利提斯家长子尼基西福斯。
每个贵族重臣都爱在他们的朝服上偷偷大搞文章以示显赫,就比如俄梅拉利在蓬衣肩扣上镶了一枚翡翠宝石,他的襟口开到腋下,落至腰间的蓬身两侧有一面黄色与黑色图案搭配的几何方块,橄榄纹代表御座之木,表示任由陛下扶靠之意。衣料用御赐丝绸,这与迪玻拉所穿一样,塞蒂诺斯家的颜色是那更接近紫色的宝石蓝。此时俄梅拉利正表情恬静地听阿利提斯恶意声讨一些名字,但她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彼得一头苍发秋鬓,下巴蓄起短卷胡须,像极一匹阴恶老狼。
“小心。”腓列迪俄斯告诫:“别信他。”
当初约翰遇袭时,他的儿子米海尔拦住浑身血迹的她追问个没完,僧侣给她塞信的事传得跟野火蔓延似的,绿衣一个劲儿地打听,继而又不断煽风点火,一边透露那伙子杀手有多难缠,形势如何危急,他们办起事来如何费劲,一边又怂恿她接受约纳萨·拉帕德斯将军的挑战请求,好引蛇出洞将其一网打尽。然后她去了。
仆长腓列迪俄斯为此接连几天没给她好脸色看,难道她该为这个选择感到懊恼?即便亚麦斯好言相劝,但当时的迪玻拉打心底就觉得她应当一往无前地冲锋陷阵,用最直接的方式粉碎这些恶毒计谋……直到朝服披身,她的所思所想又似不同以前,而致使她逡巡畏缩,腓列迪俄斯反复絮叨这是她的责任,而父亲则说这是她的命运。
“对付约纳萨,有的是方法,”在上朝前一夜,老腓列迪俄斯把她和约翰带进到父亲的书房,然后打开一个扁木盒,取出一件蓝绸蓬衣,“看,这衣服比你见过最精良的铠甲都要坚硬,从今以后,它便是你在白城最好的角斗衣。”
“它甚至挡不了一刀。”这只令她想起父亲的下场。
坐在轮椅上的弟弟听罢倒是哧哧发笑,“姐,这只是一个比喻。”
她当然知道,可这算哪门子角斗衣啊!它能比赛比俄泊的细密锁子甲更能抵挡暗处挥来的涂毒匕首吗?根本不可以。
“你指望不上尼苛德摩了,”腓列迪俄斯直言点明,“届时朝堂上可能会有人拿比试的事大做文章,白城各区牧首都在观望,最近教会祸事连连,那老头子自顾不暇,必然不会为此出面。”
“他们真是早有预谋,”她那病怏怏的弟弟比她兴致更浓,“左指挥使给我们的大牧首泼了盘脏水,我估计他这会正焦头烂额呢。”
是的,刺客打扮成僧侣模样,教会实难以自辩。
“若能杀掉我固然万事大吉,即使失手落空,他们依旧能借此口实逼退公教那帮老头子,为他们竞技选举的提议扫清障碍,城里的市民最爱看热闹了,届时再鼓动竞技党声张造势,一旦群情激昂起来,这趟比武你想不去都不成。”弟弟又追问:“听说他们又活逮了一名刺客,他现在关在庄园里吗?”
“不在,那人在少爷你遇刺当天便已被绿衣提走。”
腓列迪俄斯举起朝服衣肩,丝绸渗染烛火微光展落三人脚下的阴影里,这蓬衣又令她回想起小时候目送父亲独自乘马车去白城上朝的情景。“你总要适应新身份,”他往前递了一递,“如果你还想为维尔纽斯大人报仇,那就应当毫不犹豫地接过它,就应当学会与狼共舞。”
“与狼共舞。”她踏入殿堂深处时,此话又在耳边回荡萦绕。
安娜公主转过身,引来厅内许多目光,托利安不再作声,他会为了避嫌而躲进偏厅去,把剩下的路留给她独自走完。
长公主年纪不过二十四岁,但这女孩的五官却像殿堂过道里的石雕一样既古板又冷峻,暗红色长袍深如丧服。迪玻拉扫视一遭,在这群大臣当中,普勒米提斯身穿褐衣站在姑父弗兰西勒身旁,他看来一眼,但完全把她当作陌生人;元老院议长柯勒伦斯昂起那枚秃顶头颅,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安娜,眼神里仿佛充满了疑惑;市长叫雷普修斯,据说是元老院的人,他没有关注迪玻拉,视线被俄梅拉利和阿利提斯牢牢吸引住,时而微微倾身,似乎很想知道他俩躲在廊间里作何勾当;斯洛伯丹家的两名年轻人套了一身彼勒丁那堡式样的夹棉鳞甲,手挽腰带,正肩靠肩地交头接耳,这个家族是后党亲戚;约纳萨则与凯撒是一路子人,他身边簇拥了一些叫不上名字和官称的平庸之辈,那全是凯撒朋党;牧首们则谁也不关心,他们只顾挥舞双手对尼苛德摩比划个不停,迪玻拉举高视野越过这些脑袋瓜,看见的是一把无人的圣座,它已被白城官员彻底包围了。
东部的军区代表离群臣最远,看见迪玻拉便过来搭讪,他叫阿尔比纳,个头比她瘦矮,斜削的肩膀下套了一件不合身的赫纹白蓬,他皮肤黝黑,眼眉深浓,似乎有萨瓦斯人血统,尽管她见过的异教徒寥寥无几。
见陛下未到,迪玻拉便与他交谈起来。阿尔比纳坦言自己是头次入城。他说,塞蒂诺斯家女将军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东部军人用尽了夸耀之词表达他对北方军的仰慕之情,并将他们制造的工艺品如数家珍般一一列举,比方赛比俄泊战役中的镇服北方诸国的困海舰队,猎杀无数火龙的双子巨弩,从不爆膛的火绳枪,越说越是离谱,他们的旗舰甚至会喷火,瞬间便将南岸的异教徒港口通通烧成废墟,迪玻拉静静地听他倾诉。等他说疲后,她借机打听东部地区的情况,只见军区使节面有难色。“萨菲曼恐将爆发内乱,”他低声说,“你可曾听说过库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