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罪愆(3 / 3)
“我知道,别着急,装弹瞄准也是需要时间的!”嘴上这么说着,简尼尔的行动却显然不如先前那般游刃有余、有条不紊了。他有些焦躁地将换下的空弹壳掷在地上一阵猛踩,开枪误伤白发少女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烦躁感,虽然他也知晓那不过是浓雾影响下产生的连生命体都算不上的幻象,即便这一枪按照原计划命中了苏纳,在宿主消失后少女也无从继续维持形体,但是这切实可寻的焦虑感却一直添堵淤塞在胸口,挥之不散。
将这异样的感官归咎于行动失败的挫败感,简尼尔再度抬枪瞄准。等不及准星在苏纳的脑门上再多逗留片刻,简尼尔便急不可耐地叩动了扳机,好在这一次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出膛的弹丸并没有因为他浮躁的心境和有勇无谋的行动而偏移目标,反而分外准确地冲着苏纳的头颅疾驰而去。只可惜,在弹丸顺利命中前,一柄萦绕着黑气的巨大镰刀横扫而过,截下了这枚高速飞行的弹丸。
“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插手别人的私事?”简尼尔眉头紧锁,分外警觉地打量着出现在苏纳身边、身披黑色风衣的青年。直到对方现身截击,简尼尔都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的气息,尽管青年没有展现出要与己为敌的架势,同时却也丝毫不加掩藏周身散发的凌冽杀气以及睥睨尘世的傲气。不管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复仇计划,还是为了保全自身,尽量避免与黑衣青年为敌才是上策。
“姓名?将死之人知道姓名又有什么用?”黑衣青年简略的话语直接打翻了简尼尔的如意算盘。他轻巧地挥动镰刀,干净利落地将爬上脚踝的花藤斩断,“至于你的私事,我不在乎也懒得插手,不过既然你想要取这家伙的性命,我可就没有道理放你活着回去了。事到如今,我也不会说什么只要你放弃复仇,就放你一条生路——毕竟比起会撒谎背叛的人类,还是尸体更令人安心。”
刀刃在手臂上留下的旧伤火辣辣地灼烧着。即便忽视那一身标志性的黑衣打扮,以及病态瘦削的外貌五官,单从那狂傲厌世的口吻中,苏纳也辨认除了对方正是一度在金宫中与自己对峙,并在自己手臂上留下这道不可磨灭的伤痕的始作俑者。虽然无法理解对方为何突然转变态度维护自己,但是眼见对方意欲抹杀简尼尔,苏纳也只得避轻就重,上前制止道:“等等——这个人是——”
“你这家伙,婆婆妈妈的真的很烦人,知道吗?”黑衣青年皱着眉呵斥道,“如果你能自己解决麻烦,我就压根不需要插手这种无聊的家庭伦理剧——算了,现在跟你起冲突也只会让事态变得更麻烦。为了避免你事后对我纠缠不休,我们就按你的方式解决问题可以吧——”
“什么叫用我的方式——”
黑衣青年并没有回答苏纳的疑惑,而是面向简尼尔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就直说了吧,我的双目在我出生后几个小时后便彻底失明了,所以我需要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感知外界的状态——感知获取,我可以共享外界对环境的感知来模拟我周遭的环境和方位。获取感知的对象不一定是人类,但是以人类为目标获取感知时,会额外附带一个极为方便却又极为恶心的副作用——我会同时读取目标的思想以及感情。”
黑衣青年继续说道:“你说你想要向这家伙复仇,因此表露出了‘愤怒’与‘憎恨’的情绪,这一点确实合理。不过在你叩动扳机的瞬间,理应到达顶峰值的‘愤怒’情绪却不合理地减少了,更为关键的是,在误击那个冒牌货后,在你的心中涌现出了‘后悔’‘内疚’等不应当存在的情绪,作为当事人的你反倒是一点都不好奇个中缘由吗?”
“谁知道?也许是我对我可爱的妹妹爱得深沉,哪怕被枪击的只是冒牌货也会让我感到不爽吧!而且情绪这种飘忽不定的东西又能说明什么问题?”简尼尔极为恼怒地质问道——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此时感到恼怒,他很清楚现在是个说服笼络黑衣青年的好时机,与之对冲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
“这可就不对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个随时可能丢失记忆的环境下,情绪比记忆可靠得多。就算损失了部分记忆,你的肉体也会对情景做出应激反应,随后被大脑感知,产生相应的情绪。”黑衣青年意有所指地点出,“就好比说——依照你刚刚所言,当年你按照约定将你的妹妹带去了约定地点。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这家伙没有按时接走你的妹妹呢?”
“那当然是因为,第二天我再次前往约定地点,发现箱子已经不见——”简尼尔的争辩戛然而止,就连他也察觉到了这段逻辑的不合理之处。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发现箱子消失不见的第一反应应当是认为苏纳如约接走了妹妹,而在尚不知晓苏纳搬家途中失去意识的当时,他却不知为何一口咬定了苏纳失约,致使他的妹妹遇害失踪。
“不妨让我们换个角度分析,如果真如你所言‘你深沉地爱着那位可爱的妹妹’,你又怎么可能放心将妹妹留在约定地点,独自一人回家?至少也要将妹妹亲手交付给对方才能安心吧?”
“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简尼尔的反驳中途便梗回了嗓中,他发现黑衣青年的推测不仅符合他的行事逻辑,更是解释了一些他的论述中难以解释的矛盾——譬如他在将装有妹妹的皮箱放置在围墙后记忆便陡然中断,再次恢复神智时便已经回到了家中。但是如果黑衣青年的推测合理,便又诞生了一个难以解释的漏洞——如果他在妹妹的身边等待苏纳前来交接,在发现苏纳因故爽约之后,理所应当地会将妹妹带回家中,从而避免悲剧的发生——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只不过是他不愿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显然,黑衣青年并不会费神体恤简尼尔的思绪,反而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不可能吗?我倒是觉得挺合理的,你身边的那个女的是以你妹妹为原型、以你的部分记忆为蓝本形成的记忆体没错吧?既然你的妹妹在多年前就已经失踪了,适合创作该记忆体的场合本就少之又少,而理查冈州人又极为忌讳在夜晚出门,在我看来最为可疑的便是那个你们本应交付米妮、最终又因为暴涨的紫藤烟不得不中断的夜晚了。怎么样,要是你没有勇气亲自确认,我倒是不介意帮你‘验收’一下。”
“验收?等等,你是想——”
无视了苏纳后知后觉的阻拦,黑衣青年如同一道漆黑的闪电,划破了夜幕一闪而过。下一秒,黑衣青年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简尼尔所在的屋顶边缘,在他的身后,被巨大镰刀枭断首级的女孩栽倒在地,和其他殒命的记忆体一样逐渐融化为粘稠虚无的乳白色粘液。
于此同时,那段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了简尼尔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