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办公室(2 / 2)
她仰起面,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新河。从外眼角到颧骨,到耳垂,再滴到脖子。她觉得自己浑身潮湿,好像一个不会水的人落到湖心,拼命挣扎,想用双手抓住水面上的一丝空气。她胸中的痛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形容。这世上有骨肉的离别,突发的自然灾害,战争的流血死亡……所有的悲痛加在一起,再乘以千万,才可跟她的悲痛相提并论。她的心啊,已经碎成了灰。
该如何面对明天呢?该如何面对班上的同学呢?刚才打架时,他们都看见了。啊,那么多双炽热的眼睛,瞪得比车轮都大。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无疑将她的耻辱放在聚光灯下展览给人看。一个不矜持也不端庄的女生,一个根本就不像女生的女生,却像男生一样爱出风头,却是不自量力,挨了拳打脚踢,被视作最卑贱的蝼蚁……
该如何面对明天呢?记忆永不会被除灭。也许当时一些人出教室了,没有看见什么。可是他们会彼此闲谈八卦,天!最后每一个人都会知道!她会被打上标签,永远被记住!伴随着这一生,永无法改变!
这世上为什么有的人受欢迎,被所有人追捧喜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魅力十足。为什么有的人却被人讨厌,他们没有魅力没有自信,试图展现自己以取悦别人却总是显得蹩脚又蠢笨,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为什么她偏偏是后者?这个年龄早已不再是取悦家长和老师,而是取悦同龄人的年龄,可是为什么她却成了同龄人中间的耻辱?
痛不堪思!她的心因为一阵阵剧痛而搐动起来,她的喉咙里的气息也随之剧烈抽动着,似乎快要断气一般。
她重又思考生死问题。现在看来,那些自杀的人倒是可以理解了。若不是世人的闲言碎语太恶毒,人心比万物都可憎,若不是生活的希望总被击打毁灭,若不是心中的悲痛超过了所能忍受的最大限度,谁愿意放弃这个世界的热闹繁华,甘愿走向那阴冷的坟墓?
如今她连自杀这条路也断绝了。她心里已有沉重的负担——真能放下外婆吗?死亡真的可以使她忘记尘世的恨与爱,痛苦与牵挂,而归向那永远的安息?亦或是肉体沉睡了,灵魂却飞向某个人所未知的地方俯瞰尘世?它看着自己娇嫩美丽的肌肤在泥土中腐烂,变成散发恶臭的脓水,血肉被千万条恶虫啃噬?或是看着孤零零的外婆呆坐在空房间里,除了悲伤地擦去眼角纹里的泪水外再也无心做任何事?那时它想抱住外婆说句安慰的话,也得些她温柔的爱抚,却被生死阻隔了一切心声的交流,那会是怎样的悲惨?死亡,未知的死亡!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位活人曾闯入过死亡禁地而又平安凯旋的。于是,神秘的死亡知识便永远向活人封存。
那些死去的人,即便对死亡有真切的体会,却被勒令勒住口舌,封闭眼耳,禁锢躯体,凝滞呼吸,以致于断绝了和活人的任何交流。或许他们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借助自然界的云彩、清风、烈火、花木……极力向活着的人传达某种意愿。可是谁能懂呢?活人总是愚笨的。他们可以用肉体去看,去听,去触碰,思想却不受启发。
越是不可知,便越令人畏惧。谁也不知道死亡之地到底有多少难以想象的痛苦和黑暗,谁也不愿意走一条不能回头的险路。正是这个缘故,世上才有那么多人被迫活着,忍受误解、屈辱、逼迫、绝望,只求卑贱的呼吸再延续数年。
常存深吸一口气。她的肩膀完全湿了,喉咙因为剧烈的抽噎而酸痛不已,头脑也因为缺氧而变得昏沉了。可她的感知却是十分清醒的,她万分确信自己的悲痛已经到了极限,逃不脱,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