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来电(1 / 4)
光线是从床头上方的窗户中射入房间的,这也是房中的唯一光源。窗扇此刻正牢牢地关闭着,底部插着插销。奇怪的是,透过光洁明亮的窗玻璃,我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致。窗外只有一片如大型探照灯般白亮亮的光芒,仿佛上帝降临时那股炫目地圣光,将世间万物都隐藏在了他的恩泽之内。
房间看起来很熟悉,像是我的卧室,但明显狭小得多,也低矮得多。不过除此之外,似乎,差别不大。恰如一间缩小了的我的卧室。
面前是张靠墙放置的单人床。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张病床。金属骨架,两侧护栏,床头有控制升降的按钮,底下安装便于移动的轮子。没错,一张可移动病床。
而我,则正坐在病床右侧的塑料椅上凝望着床上平躺着的女人。
看上去女人的年纪似乎已经不小了,苍白的脸上布满皱纹,稀疏的头发也根根雪白。她身穿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一条薄毯拉在胸口下方。她的左臂放在毯子外面,枯瘦的手背上插着输液器。
此刻女人闭目合眼,嘴唇轻启,好像正在跟床边的我说着些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能听到,只是看到自己的背影不断点头,耳后的肌肉微微牵动。我有种感觉,女人似乎已到了弥留之际,必将不久于人世。
身边不时传来监护仪器“滴滴”的响声,哪里的排气扇在嗡嗡作响。空气压抑的让人窒息,窗外似有汽车鸣笛。
看着女人的时间里,我愈发觉得熟悉。是谁呢?虽然一时还想不起来,但我很明确肯定是在哪里见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不知何时,窗外的光线暗淡下来,投射出宛如夕辉般的红光。而滞重的沉默也如块状的乌云,在我四周流移不定。
突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驱走了沉默。世界仿佛失去信号的老旧电视般雪花密布,色彩尽失,并慢慢地,消失不见……
*
一阵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突然响起。大脑还处于块状棉花糖般混沌状态的我好半天才意识到这声响便是我的手机铃声。我赶忙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查看。由于四周一片漆黑,手机屏幕的亮光刺得我眯起了眼睛,看了三四秒这才看清原来是小哥打来的电话。我来不及回忆刚才那场虚幻的梦境,立即按下接听键,又揉揉干涩的眼睛,视力清晰后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午夜十二点四十四分。紧接着小哥的声音从话筒中流出:“喂,是耀峰吧。”
“呃,是我。”我边以沙哑地难以置信的声音回答边艰难地坐直了身体,周身上下僵硬酸痛。两只手掌也再次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脑袋里面的“棉花糖”此时似乎已经被风干凝固成某种硬邦邦的东西,并如同浸泡在可乐中的冰块般随着我头部的移动而飘来荡去,发出“哐当哐当”的回声。我强忍着宿醉般的头痛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依旧置身于林医生的办公室里,其他三人也都在这。不知是谁在我睡着后把灯给关上了。
看来并为发生新的轮回!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心里稍感安慰,但头痛却依然未见好转。为了尽快清醒我把记忆之线向回捋了捋,试着将“当下”与“过去”连贯起来。一番努力之后,思想之轮才如同老旧的蒸汽列车般带着“吱吱扭扭”的异响开始运转,好歹将睡着之前发生过的事重新填满了一片空白的大脑。
“你们还在医院吗?都还安全吧?”小哥问道。声音虽然焦急却又隐约透着一股稳定感。
琢磨不透。
“是呀,还在医院。”说着我来回转动了几下僵硬的脖颈,细小的“咔吧”声随之响起。“现在都还好,暂时安全。我们就在住院大楼十四层的医生办公区,躲在一位医生的办公室里。对了,丽姐也跟我们在一起。她很安全,放心吧。”我机械地回应着小哥的问话,然而大脑却跟随着回忆的惯性继续沿着自己的轨道慢慢滑行。
记得在讨论告一段落后我分别给小哥和大壮打了好几个电话,但始终没人接听。其间苗丽倒是用林医生的手机跟她女儿霏霏联系上了。她和一位室友当时正躲在寝室里,那两位转来她们寝室的低年级女生后来也因发病晕倒被抬走了。好在她们学校里已经发病的学生中尚未出现醒来的人,因此暴力事件暂时也未曾出现。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和室友两人用桌子把寝室门给死死地顶上了。可能是因为确认了女儿的安全,印象中苗丽那时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心情过于沉重,之后大家便没怎么交流。林医生和苗丽站在窗前低声交谈了一阵便并肩凝望着窗外的夜景沉默不语。我和蒋欣也在聊了几句之后分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精神太过紧张,我居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过睡着的可并非只我一个,此时蒋欣就伏在我不远处的桌子上依旧静静地睡着。她侧脸枕着双臂,呼吸很轻,后背微微起伏。鬓边的头发垂下了几绺遮住了她的小半边脸,未被遮挡的那部分在清冷的月光下泛出银色的光辉,宛如一幅色调淡雅的油画。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位于房间另一侧的林医生。他双手抱臂仰面躺在他自己那张靠背已经放倒了的工作椅上鼾声不断。金丝边眼镜取下放在白大褂左侧胸口处的衣袋里,鼻梁上现出两个深深的小坑。他的脸歪向右侧,嘴巴微张,一缕挂在嘴角的口水拉出了长长的丝线,在窗外的夜光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其下的白大褂上已经形成了一小片形状怪异的黑黑的水渍。